这天六月初八,是我入宫的日子,理论来说也算出嫁的日子。清早一切已准备就绪,秋毓已在门口候着,我独坐在房中,心里像被什么压着一样喘不过气。
从今再也享受不到自由无虑的生活,连如何保全性命都是每天都要深思的问题。不争宠,与前程无益;争宠,又难免陷入水深火热的生活,当真累的慌。 但承宠问题这哪是现在的我需要思考的,我现在需要思考的,只有如何完成宁懿给我的任务。
潇雨谨慎,怕误了时辰,早已是在房外叫了我好久。 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几日未歇息好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了,对镜苦笑,略整理了衣领,便走出房间。
府外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 估摸着有好几条街道的人都来了。我强装微笑着告别了爹爹,并嘱咐仆役要好生照顾他,说罢,轿夫已策马扬鞭,宫里来的执礼大臣高呼一声“小主启程”,我便踏进了进去不易出来更难的进宫之路。
马是好马,轿夫也不赖,一路上能感受到马匹毫不停歇地飞奔着,却一点没有颠簸之感, 过一会儿只听得一声“落轿” ,我拉开轿帘 ,旁边一辆马车应声而停,里面人掀开帘子,我一看便惊喜,可不就是寄瑶么?
宫规森严,当下我们还有许多事还没办,只得相视一笑,然后各自被带领着去各自的宫殿。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 朱漆门,同台基,我一路走走看看,引路的小太监突然停住,我抬头看去,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 吟瓷宫 ”。
吟瓷宫在后宫东南处,正殿为念雪堂,左右两边为绣云阁和竹云轩。念雪堂后面有一座后院,听小太监说,吟瓷宫虽长久无人居住,但因离西林近,不少鸟儿会叼些奇怪的种子丢下,久而久之种子发了芽,打扫的宫人们觉得甚是好看,就把后院一块变成了小花园,于是乎共有花树十八株,株株俊秀挺拔,此时正当初夏,风动花落,我想这样的景色是决不可辜负。
既已到了住处 ,我看了一眼潇雨,示意她打赏这引路小太监。潇雨从袖口摸出一枚银窠子,小太监恭恭敬敬领了赏,说了些祝福的话便下去了,我听着这话吉祥,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
放眼望去,两边战战兢兢跪着统共八名宫人,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于是我便挽着潇雨的手, 走进了正殿念雪堂。
刚一走进去,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臼中摄入细碎的阳光, 我走到对面一张花梨紫檀椅上坐下, 外头的宫人们有序地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带头两名看样子是管事的宫人,首先开口向我请安 :
“奴才吟瓷宫首领太监鲁泰鸿参见熙美人,愿美人如意安康。”
“奴婢吟瓷宫掌事宫女苏渝玟参见熙美人,愿美人如意安康。”
到底第一次见这种严肃的场面,我喝一口茶,略微定神, 微笑着看着他们说道:“不必紧张,我向来省事,今后你们在我名下当差,伶不伶俐倒是次要的,最重要是齐心,也要忠心,可明白了?”一行宫人神色顿时一凛,一个个齐声道:“请熙美人放心,奴才们定无二心。”
我满意一笑,道一句“赏”,潇雨便开始分发银子给各人,也让人知道我赏罚分明。
我正想问这吟瓷宫还有谁住着,只见渝汶笑着上前来说道:“小主奔波半日想必是累了,先随奴婢到内堂歇息吧。”
我疑道:“我不用去参加别的小主么?”
渝汶笑着说:“小主不知,如今吟瓷宫是您位分最高,这绣云阁的傅常在是要来向小主请安呢,只不过这傅常在今日也才进宫,要迟点才能在请安。”
我点点头,让潇雨下去打理带来的物什,然后自己就随着渝汶进入内堂。
内堂左侧是一张花梨大理石桌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名帖,并数十张方宝砚,各色笔筒,桌案后是檀木书架,一边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
我内心十分欢喜,却也好奇为何宫里会有这样摆设。渝汶十分机敏,知道我内心想什么,面带笑容地说道:“内务府的人会依照每个小主的喜好来布置寝殿,听说小主喜文爱画,他们便这样布置了。”
我笑说;“也是难为你们。对了,苏良侍在宫中多久了?”
渝汶表情一变,连忙跪下说道:“小主这样说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来的福气能得小主敬称,还请直呼奴婢贱名吧。”
我伸手扶她,替她整理好因动作太大而凌乱的衣领,笑着对她说:“你且不必这么谨慎,你年纪比我大,我是要往尊重了叫的。”说罢,见她神色如常后又问,“你以前在哪当差?”
她略带感激地看我一眼,很快又低下头说:“奴婢以前在御前当差,皇后娘娘见我做事还不算笨,便被指了过来作小主的掌事宫女。”
我点点头说道:“怪不得你如此稳妥。那么鲁公公呢,我见他年纪轻轻,却也当上了首领太监,想来如你一样做事认真稳重吧。”
渝汶脸微微发红,轻声说道:“鲁公公虽年轻,但进宫也早,为人耿直忠厚,想必是当得起的吧。”
“那便好了,以后这吟瓷宫就由你们打理了,潇雨是我的家生丫鬟,她有不懂的,还劳烦你们能教她。”我恳切地说,虽然教引姑姑已教过许多宫中必要的不必要的事,但今后只能有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去走,一不留神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我不得不谨慎,也不得不管理好身边人。
“小主请放心。”渝汶弯腰行了礼说道,“小主必定累了,请先歇息,奴婢在外伺候。”说罢微笑着看我一眼便轻轻出去了。
说了半会子话,又拘束着,我也确实感到累了,于是便更了衣,躺下来小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