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华和我有一个相同的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能在考场上，发卷后的三分钟内能响起此起彼伏犹如交响乐般的鼾声，在我们陶醉在自己的音乐序章里的同时，考场的所有学生都无不受其熏陶。所以每每当我带着试卷上和那个醒目的“0”找到学校对面一个美发店的老板让他帮我签家长名字的时候，我的表情是义不容辞的。

不过那个老板似乎已经是习惯了的样子，除了平时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happy的时候来到这里将头发搞成另类怪异的爆炸头。基本上每次他见我穿上稚嫩的校服，背着单肩包出现在他的店门口时，都会笑呵呵地迎上来问着我：“哟，来找家长要签字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跟一新世纪接待顾客的老鸨似的。我默契地将卷子甩到他的手上跟他说：“不然呢，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只有你在签字的时候，才是光芒四射的。”

然后他接过来卷子，尴尬地笑笑。在卷子的左上角，那个醒目的“0”上面，熟练地签上了我妈的名字。

——杨帆。

其实找他签字的原因就在这里。这家美发店是我们经常选择在去哪里游玩之前必来的路线之一，所以时间一久，老板都和我们混的很熟络，我们都叫他齐落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玩笑着说，是不是他出生那天外面是下着暴雨的。那时林夕还趁机接过来话茬：“然后只听天空一声巨响，落雨哥闪亮登场……”

紧接着所有人哄堂大笑。

可是林水华和我不一样，他在考完试的当天晚上都会叫上一堆狐朋狗友在一起唱歌喝酒，KTV的包厢里面已经被他们high翻了，这其中的受害者充其量也就是他们手中的试卷，一帮醉得晃晃悠悠的人纷纷从书包里面把试卷抻了出来，一边撕着一边高喊友谊万岁。还真的算上友谊万岁了，当最后林水华掏腰包为“1”附带着后面三个单位埋单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抱着林水华的腿高唱《友谊地久天长》了。

最后林水华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将自己皱皱巴巴的试卷甩在他老爸的桌子前，扔下一句“家长签字”，随后奔到洗手间，对着马桶狂喷起来。林水华家里有钱，这是我和他导致一定差距之间的必然。

我的家距离学校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偶尔在放学后不想回家的时候，就和几名同学坐在学校临街广场上的一处圈形的台子上抽烟，痞子一样地对着路过的安静女生们吹起响亮的口哨。我们班的一男生曾经就跟我吹嘘，他说你知道口哨怎么吹好听么？我说我不知道啊。然后他将食指和拇指勾在嘴巴里，然后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引来一位路过的女生极鄙视地看了我们一眼。我问他这也行啊？他跟我解释道，你甭管什么眼神儿，总之转过来了。

我心想我试试吧，然后也学着他的姿势，吹出来一个连我自己都吓一跳的口哨。结果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对面马路一人行道上的老太太冲着我冲了过来，挥着手里的拐棍嘴里面骂着“小兔崽子”。

她这一动作倒是引来了广场上很多小姑娘的侧目，那厮和我一边跑还一边跟我说，看到没，灵验了。

——灵验个屁。

一直持续到暮色四合，街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时，我才飞快地奔到车站的牌子下，狼狈地拦下来一辆末班车。

下车的时候，天空的光泽已经完全被接踵而至的灯光覆盖。北方的城市在临近冬天的季节里总会天黑的很快，每当下午的五点左右，城市的每条街道上便开始陷入了嘈杂的光线中，被下班后的人群熙攘所淹没。

再走过几条马路便到了一个十字相交的桥下，等候来往车辆经过的间隙中，我都会习惯性地事先想好晚归的借口。从大脑密密麻麻已经烂俗的借口中找到了一条让自己还算满意的，随后带着脸上别人看了以为是个精神病的笑容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一处小区。

其实曲布婷的家就住在这个小区里，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地经过她家的楼下，渴望能看到曲布婷在做功课时的专注，还有她遇到难题时努起小嘴的可爱表情……不过可惜了，我后来才知道她的桌子不是在窗台前的。

走出小区的后门，再穿过一条街道就到了我的家。那里是一处破旧低矮的平房的聚集地。

而那附近最大的宅子莫不过于我家旁边的废品收货站。那曾经是一处钢铁厂，可是后来那处钢铁厂荒废掉了，被搬迁进来的一个脑袋光的像个卤蛋似的户主变成了让我极其厌恶的废品收货站。于是每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都可以听到一辆分贝足矣和执行任务中的战斗机相媲美的卡车发动的声音，暂停在我家的窗前。那辆卡车上的录音机里还时不时地放着早已过时的八十年代的歌曲，那些人匆促地往卡车上运送着已经打捆好的废品。

“奶奶，我回来啦！”

我站在院子里，对着已经熄灯的家中大声喊着。很快，屋子里面给出了答复，过了一会儿，门里传出来开锁的声音划破静谧的夜晚，一位身披单薄外套的老人出现在门后。

“怎么才回来？”奶奶缓缓地向走廊的尽头走去。等到我关上门转过身来打算给她我准备好的答案的时候，只见她却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左边。

我家住在一个类似于“筒子楼”的平房内，是由我们和对面的一处邻居一起居住。两家都有一个公用的门，也就是奶奶刚才为我开的这扇。而从门口进去，还要走过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的最里面是我家的厨房，而厨房的左边才是我的住处。我家的构架尤其简单，隔壁是爷爷***房间，从门口进来的第一个房间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我觉得这个家里唯一值得我依赖的地方就是我那张单人床，每天早上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我心中对这个床的依恋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们学校今天举行活动，所以才回来晚的……”我脱下了外套，熟练地运用自己的方式应对奶奶简单的问候。“最近学校活动特别多，我们班级的同学都特别踊跃，搞的我也想去了……”

桌上的饭菜早都已经凉了，被几个蓝白相间的陶瓷盘子盖着。我蹑手蹑脚地拿开盖在上面的盘子，盘子上面的水珠顷刻间滴落在了桌子上。

“可能都已经凉了，你等着，奶奶去帮你热一下……”奶奶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盘子。

“哎哎……奶奶，不用您忙了，我吃凉的没事儿。”我有点难为情，“您早点休息吧，别操心我了。”

奶奶听完，放下了盘子。转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那时候，似乎在我最初的青春里，不屑于如何的贫穷，而谎言和叛逆却充斥着所有的回忆。也许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除了眼下为了填饱肚子而活着之外，还有什么梦想再有心思去追求。或许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和我一样，在被生活的影子所覆盖之下，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最真实的颓败。

没有一点胃口。收拾起了碗筷之后，匆忙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将书包里一本接着一本的练习册扔向桌子上。可是就在下一个动作即将重复着进行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张签了字的试卷愕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杨帆。

似乎从上初中开始，妈妈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个夜里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有父母接送上下学的学生们，就开始打心眼里鄙视。或许那种亲情在自己的记忆中已经逐渐被抹去了，而唯一能找回这种感觉的出处，也不过于在老师要求在卷子上要求家长签字的时候，左上角那个残存在脑海深处的名字。老师每次问我是谁签的，我就趾高气昂地扯着脖子跟她喊：“我老妈签的！”

虽然没有底气，但是至少心里面是相信的。

将试卷扔到一边，拿起笔对着练习册发起呆来。林水华曾经生动地跟我比喻过，他出生的那天，他就把读书这俩字儿落在她妈的肚子里了。我说你丫将来就一逆子。他还跟我大言不惭地解释，你懂什么，我起初的想法是想让我妈变成一现代化知性女人。

屁。

虽然在心里讨厌学习，但是至少不甘心比林水华差了。所以在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将那练习册上一页一页的习题变成折叠好的纸飞机的同时，我甚至像一名天天向上的三好学生似的，阳光灿烂地在在林水华面前向老师咨询一些“题目”。敢情那老师知道我的底子，居然也真配合我，低下头去对有滋有味地我娓娓道来。

林水华过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推桌子踹椅子的从教室后门走了。可是那天那个老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没完没了，对我一直“娓娓道来”将近半个中午的时间，就在我第十三个哈欠慢慢打响的时候。那老师才起身问我懂没懂，我紧忙重新换上阳光灿烂的笑容跟她说懂了懂了。我估计我那天如果不说懂了，她至少得给我拖到操场上枪毙十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