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添齐。自打出生便停留在北方的一座城市。

在这座城市的第十三年的一天早上，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发现我活的特自在。跟那些每天耷拉着眼皮从清晨就开始浑浑噩噩上学，再浑浑噩噩的回家的三好学生们比我就觉得我特幸福。我看林水华当初跟我说的话是说对了，人就应该自由自在点儿，不然整天呆在教室闷得要死，就跟一困在笼子里面的鹦鹉似的，然后一个拿着皮鞭的人在黑板上指个数字说“1”，我们就得重复地跟说“1”，说错成“2”就挨一鞭子，这叫什么事儿。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真是人才。

记得那会儿入学刚分班的时候，就听班级里面人议论一个分到我们班级的男生如何如何每天奋笔疾书到半夜，然后凌晨又开始努力预习功课。听得我也热血沸腾的，恨不得跟他一块同归于尽，哦不，同甘共苦。结果见到那个男生走进门口我干脆直接歇菜了。那男的带着的一副眼镜，眼镜片比我***那副老花镜都厚，满头的头皮屑，面无血色跟刚和贞子接完吻似的。那几个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女生顿时鸦鸦雀无声了，目光停留在那个男的身上至少两分钟。林水华靠在窗户旁边，又不敢笑出声来，我看他那表情复杂的跟咬了舌头似的。

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上初中的时候我爸因为破产欠了一屁股债跑到国外去了，剩下我妈也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扔下我自己上外闯荡去了，唯独我年迈的爷爷奶奶收留了我，靠着微薄的收入供我念书。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但是心里面的叛逆有些时候也让我忍无可忍，于是我就跟曲布婷说，将来我一定要成功。她也真配合我，一边点头一边当真事儿似的给我鼓掌。

曲布婷是我念中学时的同班同学。和我正好相反，她是老师们最青睐的优等学生那种。整天跟在老师屁股后面转来转去跟一良民似的，动不动就对我和林水华发挥她的虐待倾向。由于我家和曲布婷家距离不算很远，又因为两个人都喜欢相同风格的作家和文章，所以在我每天回家时都会看见背着蓝色双肩包等待我的曲布婷。

走出小区的门口，左转走到一条宽阔的马路边停下等公交车。

准备好零钱。

上车。

似乎每天都是在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在足以让人饱睡一场的大好清晨里，背上沉重的书包挤入来往匆促的熙攘人群中，视线内充斥着人们等待红灯时面无表情的倦容和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每到此时我便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唯独我的书包温热，毕竟里面装着爷爷烤熟的地瓜和奶奶拾荒得来的准备上交的书本费……他们叮嘱我去学校要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然后我没心没肺地在一旁哼哈地答应。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有什么意义。

当她们说这些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只想到那个看到我上课睡觉时脸色瞬间变得像一坨大便一样难看的代数老师，还有那个语文老师发起火来跟一狂犬病患者似的，整个走廊里面都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吃力地挤到车的后门口，公交车在颠簸中摇摇晃晃着停下。收好漫画。

下车。

再穿过一条长长的马路，便到了我的终点。其实在这个终点我认识了很多的朋友，而因此我也始终认为，能在这所学校可以认识到这些朋友才是我真正的收获。

“嘿，杨添齐！”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寻找目标，意料之中的看到曲布婷在不远之外的学校门口冲我挥手。

我摘下耳机，MP3里面KellyRowland的那首特销魂的《LoveMeBetter》直截了当地销声匿迹在耳畔。

“你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特意打量到她今天居然没有穿裙子。“害我差点迟到……”

“今天好像没有体育课的？”说完之后我当时就后悔了，放在从前在她没穿裙子的时候问出这个问题就相当于我在找死。不过今天曲布婷看上去像是心情不错，还特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运动裤。

“难道你不知道吗？”曲布婷鼓着腮帮，有意气哄哄地看着我。我一看她又来这套，无可奈何地叹了气，和她说：“您能不能别总来这个，搞的别人看见了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似的……”

“你还真是自恋……。”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忍了一会儿继续补充着。“那是为了后天的运动会做准备啊，我可是报了200米的长跑。”

“就凭你？！”我脑海中瞬间闪过她凭这娇小的体质去和那些校体育队里高大威猛的体育健儿对决是什么下场，“你你还是算了，别去玩命了，带着点零食坐在观众席呐喊助威也不难为你……”

“和你说你也不懂，我背着我妈妈报名的，你如果敢向她老人家报告战况，你就……”

她冲我比划了一个切菜的手势，表情炉火纯青地到位，吓的我没敢动。我看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教师楼深处，心里默默叹气。

摇摇晃晃地走进班级，时间正好，讲台上的老师低声催促快点就位。

拿出书本。摆好。

又是难熬的一天。

不知是对课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抑或真的开始感觉自己坐在教室里面就像被困在笼子里面似的，每每看到窗户外面那几个小子笑容灿烂地打篮球时，我的心就开始跟猫抓了似的，于是整个人就像一条喝了雄黄酒的蛇精一样，在凳子上蹭来蹭去。

脑袋被突如其来的粉笔击中，我回过神来听到班级里弥漫着掩饰着的笑声。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到讲台上的老师，我心知这下又要栽了，于是尴尬地站起来，我估计当时我那表情就像即将送上断头台的窦娥一样悲天悯人。

“杨添齐同学……”老师扶了一下眼框，像是在准备着下面的台词。“虽然后天是运动会，我知道我也明白你可能是在憧憬你在运动场上的完美发挥会迎来很多女生的欢呼和尖叫，但是你要想好了，现在是在课堂里，这里没有鲜花和掌声……”

她的几句话被教室里同学们哄堂大笑所打断，我有些窝火地看向她的表情，她那笑容跟不小心说出了一句即将流传百世的真理似的，真叫人高处不胜寒。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这里有的只是粉笔和教鞭，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到走廊罚站一节课，二是……”她大步迈下讲台，将教室前门用力打开，接着说，“挨完教鞭，然后到走廊罚站一节课。”

“上学有什么了不起？！”我尴尬地站在走廊里，对着已经紧闭的教室前门低声发泄。“又啰嗦又狗屎的八婆！”

“……上学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身后突然响起来的熟悉的声音吓我一个激灵，我赶忙回过头去，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微笑着的大脸——林水华。

林水华是我从小学就开始一起搭档的死党，一起从玩泥巴到泡网吧的8年战友。在我幼年时，我妈妈的印象中水华是安静听话乖巧的三好学生，可在我眼里他就一痞子，没有我不知道的关于他的糗事。不过水华的妈妈对我的印象却不是很好，她总以为是我带坏了她的宝贝儿子……水华总是在他老妈把我拒之门外的时候，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没事，我们去你家玩。

“怎么又被老师赶出来了？”水华把喝光的汽水罐远远地扔向操场的中间，汽水罐在空气中转啊转的，残余的汽水散落在空气中，随后“啪”地一声溅射在地面上。

我想了想，对他说：“被赶出来需要什么原因，总之不是我错了就是她错了……至少比你强些，我怎么说都是被赶出来的，你连赶都不用赶。”

他笑了一下，开始和我较劲地说：“那倒是，我向来是有这个自觉性，知道那一屋子都是粉笔味儿的地方不适合我呆着，说明我还是敢做的……不像某些人，敢想都不敢做。”

——敢想都不敢做。

我的嘲讽被这句话着实噎了回去，事实即使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于是紧忙咳嗽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你们家曲布婷要去跑200米了，她这种作孽的风格我已经阻止不了了，你看着办吧……”

林水华听我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开了一罐旁边的汽水，喝了起来。

我看他的态度确实恼火，冲他吼道：“我说你还真是慢性子哎，你女朋友去跑200米了，你就一点不紧张？”

“其实我纳闷的是……”林水华放下了汽水罐，“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我极力地把这四个字说的斩钉截铁。

“她跑200米的事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她乱来的。”林水华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扭过头来冲我不怀好意的笑，“不过看你还真是好笑啊，你刚才那么紧张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都跟你说了，我没紧张。”我灌了一大口汽水，捏着手中剩下的半罐朝着操场中间远远地扔了过去。

我一直以来都这样认为，下课后的学校才是自由和具有活力的，而且能闻见青春的味道……这么说起来，能闻见青春味道的应该是林水华，也许因为每堂课结束后都可以在篮球场上找到他的缘故，见到一个活力四射的水华自然是理所当然。不过对于下课后的我，大都时候能闻到的也仅仅只剩下——

“杨添齐！你又偷我的饼干！”一个女生高分贝的尖叫声从二楼一直飙升四楼的男厕所门口。“你有本事就别出来你！”

被刚才那惊险瞬间吓到的我正在处于四肢酸软的状态，跟被狼撵了似的。于是我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后时刻警惕门外的情况。厕所里面解手的男生看到一幕吓的不清，纷纷仓促地抖落了两下后便逃之夭夭，看他那神情搞的我是要非礼他似的，走的时候还不时的回头看我两眼，好像我脸上画了个王八。

过一会儿情绪平复后，我开始满心欢喜地掏出怀里的“3+2”，满心欢喜地吃起来……当我满心欢喜的笑容重新绽放在第三块饼干前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

“杨——添——齐！”

接着我看到一个笔直的上勾拳重重地撞到了我的下巴上。

我所在的这所学校的亮点并不是生机盎然的后花园，也不是有着电梯的办公楼。其实自这所学校诞生以来，人气量居高不下的莫不过位于教学楼一楼小卖部。小卖部里虽然是卖的都是零食，但文学用品和娱乐用品也是应有尽有，更像是个迷你的百货商店。所以在这个仅仅有20平大的小房间里向来是下课后学生们流通量最大的场所……在一个封闭式学校里开小卖部，我估计这个小卖部的主人保不齐是天生就做买卖的主。

通常林水华逛小卖部的方式和其他学生截然不同，他会在上课铃声响起后的几分钟，才抱着篮球气喘吁吁地冲到已经没有学生的小卖部里，对着柜台内的阿姨要一瓶红茶，然后在七秒内迅速搞定一瓶红茶后发出一声低吼，每次看他喝水的样子就像刚从撒哈拉沙漠里走出来的难民似的，那边小卖部的阿姨刚找给他钱，这边他水已经喝完了这可真是本事。不过今天很赶巧，估计林水华在去小卖部的间隙中，发现了一个靠在墙上手捂着鼻子却一脸淡然的我……

于是下一个画面，是他陪着我坐在卫生室里包扎的场景。

“……你是不是又偷林夕的零食了？”静默了一段时间后，林水华娴熟地问了我这个问题。“你总是这么喜欢做这么刺激的事……”

“才不是！”我赶忙打断他，脑海里迅速回想起林夕狰狞的面孔。“那是她先放在我桌子上后，我才动心的。”

“不吃她的零食你会死啊？”林水华想了一下，继续对我说。“哦对了，上周我骑车回家的时候看到她陪着曲布婷去医院来着，正好这个事情想问你来着，刚刚有忘记……”

“我哪里知道！”我拿走下巴上的冰块放在额头上，瞬间又冰又痛，我呲了一下牙齿，“你再敢跟我提林夕，我就把你昨天错把她的手绢当抹布的事……”

“哎哎哎……好啦好啦……”林水华赶忙冲上来捂住我的嘴。“不提不就是了嘛，我们哥们之间这么在乎这些做什么……”

我恨恨地瞪了林水华一眼，将他捂在我嘴上的手甩到了一边。对他做了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将冰块重新敷在下巴上随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