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晌午,府内所有家丁身着白衣,进进出出,忙上忙下地布置灵堂。
含莎站在侍郎府院内,眼里一片漠然。
现下,朝野上下均已知晓,兵部侍郎兼未来国丈于昨日酉时冲进逸德道观意,欲杀死皇上亲封的意德女冠——林蓉。
最后谋杀未遂,反倒丧了自家女儿和自己的性命。
天下人均以为林蓉认为她心性凶狠,杀了王宇父女是因为她不甘心,在为自己报仇;可事实上含莎知道,王逸之知道,王逸之的知己好
友也知道,她在报复时失手杀了王扶摇,还刺死王宇的原因———
只不过怕王意之受到质疑,误了他的前程。
这几天,世人均道林蓉中毒已死。
王逸之在侍郎府为王宇父女大办丧事,任是谁也没有将此事与他联系起来。
这几天,王逸之每天去与林蓉道歉,说了万遍“对不起”,可是她却始终面沉如水地决定和他没关系。
几天后,丧事办罢,王逸之到了王宇的书房,扭转了屋中最右边的椅子,瞬间屋里出现了一道暗门,他长袖一拂就走了进去。
以往这个密室,王宇怎么都不肯让他进。
走进密室内,王逸之一惊,这暗室里竟全是自己幼年的物事,一件一件仿佛透过这些仿佛透着自己成长的点滴。
王逸之很是愕然。
在他的认知里,王宇平日虽然很疼他,却只不过是为了博得慈爱的好名声,这疼爱里尽是虚有其表,金玉其外;王宇的骨子里实是恨他
入骨。
盒子里放着他十岁嘲弄王宇的那幅画,纸面微微泛黄,王逸之越看越心慌,他突然快走几步翻箱倒柜地想找出些什么,用来坚定心中所
想。
他倾尽全力,终于在最隐蔽的抽屉里找到了两封用火漆密封过却已开封的信,这信微微泛黄,一看便知年代久远。
王逸之慌忙打开信,脸上更慌,不消片刻他又飞快地看起第二封……
渐渐地,手中的信纸跌落到了地上……
他僵立在原地,嘴唇失去了血色,脸色也是煞白,血气直冲脑门,就连口里也溢出淡淡的血腥味。
正午的日光在他头顶发光放热,他就站在那里,眼神空茫,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他脸上,映成炽白,只显得无尽的落寞与孤寂。
当天,王逸之遣散府里所有人,做客的含莎与小忧也被赶了出来。
临走时,王逸之淡漠说:“懂我的人,不必解释;不懂我的,何必解释。你既懂我,我也不必解释。”
含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何必如此,她呢?”
她自是指林蓉,却是没等他回答含莎就带着小忧走了。
王逸之苦笑了下,他已于刚才放走了林蓉。
是夜,侍郎府已成火海,大火像恶魔吞噬了整栋房屋,空气里传来噼啪噼啪的木梁声。
王逸之站在火海中心,脸上是一派风雅,平和悠然,他静静回想着信的内容,那信是他父亲的手笔。
第一封信说:弟弟,清歌小儿反叛,我不愿做反贼,为兄决定投效李家。
第二封信说:近日,我发现逸之是她和别人的私生子,弟务必要杀了他,绝不能辱了我王家门第……
可是自始至终,王宇也没对他如何,这些连分毫都没提。
王宇对他的爱确确实实出于真心,只是他却……
“ 叔叔……”
“谢谢……”
“对不起……”
大火已烧到他的衣角,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心道:阿容,来生再见。
恰在此时。烟雾缭绕处,恍现出林蓉艳丽的脸庞。
她和他的世界,总是一分为二:.一半阳光,一半阴影,一半快乐,一半凄凉。
可是如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漫天火光,她看着火中的他,满目爱恋轻声叫道:“逸之……”
火光燃红了整片天空,她和他相视而笑……
火海不远处,站着的是一脸漠然却微微动容的含莎与表情莫测的清歌。
他们静观着像看着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片天地,仿佛静静欣赏着亲人知己在火焰中跳舞,而不去做任何动作。
含莎静静地听着他们在这腐烂而美丽的火里相拥而笑,好像看到他们两个背对背栓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繁华笙歌落,一场爱恋已是缘尽一如繁华烟光落下的薄凉,一场绚丽的开放已是笙歌开至尽头的荼靡。
含莎面容沉郁,冷峭道:“为什么,他是你的朋友?!”
这些事,从王逸之仇恨王宇,林蓉成为女冠,到王逸之谋害王宇,再到王逸之自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清歌一手设计。
含莎其实在问:清歌,王宇手握兵权会威胁你的江山,但王逸之是你的朋友,且并无出仕之心,你为何要杀他?.
世上有三种人:一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二是良心没被狗吃的人,三是良心连狗都不吃的人。
清歌这作为实属第三种人。
清歌看着那漫天火光,依稀听到了火中无力的嘶喊声,他的眼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幽幽道:“五年前那一场大火,他的父亲反叛时挟持
了我娘,以此威胁我投降。”他的语气更加轻忽不定,后来却变为刻骨的恨意道,“晚晴虽迷糊,那时却为了不成器的我,自刎于他父亲的
紫电剑下;而且我爹的昏迷也和他不无关系,”他转过头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说,我该不该如此?”
含莎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有几分堵,眸光深邃道:“你的恩怨与我无关。你很残忍,你对她的爱到底有几分算计?”
清歌眼神渺远,没说话。
许久,含莎听见清歌温缓道:“我是爱她,却也利用过她……”他一转头,眼神犀利,“你也不差。我想知道,你为何认定我一定会帮
你?”
含莎眼神清亮,眼里像是星夜的天空呈现出一派旋涡状,冷着声道:“人最害怕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最想要的东西是自己得不到东
西。最想念的是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她的声音越发冷寂,森寒,“我很荣幸,这三项都占齐全了……”
欢乐如烟花般短暂,情谊如璃般脆弱。
她以为那段时间里至少清歌是真心对她好的,现在看来这也不过是场奢侈的梦。
她冷笑。
果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日久才见人心不古,路遥方知马力不足。
微风吹过,带起近处阵阵蔓草移动,那火势更加旺了。
火映照下,含莎眼睁睁看着那滔天的火势吞灭着他们二人。
然而,她站在那里生生地看着,冷情地连脚却没挪开半步。
清歌说的没错,若论冷情,现在的她真的比他差不了多少。
现在她可以站在一旁冷淡地看着他们死亡,五年前她却为了秋恙可以不顾自己安危。
五年前,含莎射影秋恙离开杭州之后……
水面上烟雾缭绕,如梦如幻……空气中有细细的蝉鸣,轻风拂柳花叶相逐。
飞鸟拍着翅膀掠过,湖面上漾起阵阵涟漪……
“驾!驾……”
马蹄溅得尘飞扬,含莎射影衣袂纷飞……
晌午时分,三人终于赶至京师洛阳。
抚着搜魂,含影三人在街道上慢行着……
突然街道上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自动涌向街道前方。
急忙中,含莎抓住一个青年问道:“小哥,怎么了?”
那人颇为鄙视看了眼含莎,道:“连状元爷出巡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
含莎一听怒了,龇牙咧嘴伸出脚要踹那人。
“你……”她脚还没踹出去,却见街上的人都两眼发亮地盯着正前方一顶轿子,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于是她便凑了上去。
一待轿子靠近顿时人声鼎沸,女子们更是争先恐后将手中的瓜果,鲜花扔向轿中。
她看的两眼发直,道:“这不会砸死人吧?”
秋恙看着没见识的含莎,捂着嘴笑了笑,然后也凑上前去。
射影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又抬起眼看了看含莎,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喜欢人多,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被人挤来挤去。
喧闹中,一阵清风袭过卷起轿中帷裳,露出一张温文儒雅的脸庞。
含莎叹了口气,很是失望。
万众瞩目的轿中人既没清歌貌美,又没射影好看,最多也就算得上是清秀儒雅。
然而秋恙看到那张面容却笑容尽失,失常地追着轿子跑,慌叫道:“檀郎,檀郎……”
含莎见此连忙挤开人群跑向秋恙身边,此时却人流涌动无奈含莎挤了半天也没挤过去。
不多时人流散了,含莎才赶到秋恙旁,轿子已距离她们很远了,而秋恙已瘫倒在地上,哭地声断气噎。
射影也跟着含莎走了过来,先看看秋恙,又疑惑地将含莎望着。
含莎顾不上射影,上前扶起秋恙,问道:“他便是檀玉?”
秋恙看着轿子消失的方向,哭道:“檀郎,檀郎……他不要我了……”
“停轿,停轿……”莫名地檀玉的心一紧,拉开车帘便走了出来,蓦然回首却只有茫茫人海,人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