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含莎为了赶路,气都没喘一口,终于在今日下午赶到了杭州,可惜她运气太好,到的时候客栈恰好满座。
她原本打算找个破庙住住,无奈路过郊外时实在太累,就跳上那棵距离最近的树,一直睡到了现在。
乌云盖着月亮,四下一片静寂。
附近是乱葬岗,夜枭擦着树梢飞过,在静寂空荡的黑夜里发出的声音细如鬼泣,一阵风吹来漫天的白色纸花。
当下男装的含莎正躺在一颗矮脖子松树上,睡得深沉,突然觉得有些凉,就翻了个身子嘟囔了两声,抱紧了怀中的包袱继续睡。
一阵哀乐声由远及近,向含莎靠来。
不久有重重的脚步声走到了树下,火把骤现,四周亮了起来。
哀乐声越来越大,睡梦中的含莎浑身打颤哆嗦,身子往下一滑便摔在了地上。
树下的人一惊,手一抖,几个穿着丧服的人抬着的棺木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含莎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刚睁开眼便对上了刚好扶正的黑色棺木,那黏在一起的眼皮猛然就睁了开来。
她立即抓着腰间的搜魂,靠近了那小小的棺木,很是凛然,吼道:“你们这群杀人夺财的强盗,快把人家婴儿给放了!”
那群人似乎以为含莎是鬼,自她从树上摔下来站在那儿怯怯地瞅着她,未动分毫。当下听见这句话,更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含莎觉得他们实在太笨,就亲自上前,要掀开棺木。
那些人碰到了她的手,回过神来知道了她不是鬼,就抬着棺木躲开了数步。
含莎瞅着棺木,越发觉得有问题,就又上前了几步,抢着要掀开棺材。
丧衣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浓眉大眼的娃娃脸,他举着把剑横在含莎面前,瞪着眼,怒道:“滚开!”
含莎也怒了,道:“你不是个东西,连无知的孩子都要杀。”
娃娃脸变了脸,愤恨道:“你那只眼看到我要杀孩子?”
含莎把头扭向棺木,道:“哪只都看到了。”顿了端,她又道:“你若不让我开棺验证,便是做贼心虚。”
娃娃脸眼里噌噌噌地冒出了火,道:“你……”
含莎扬起眉,笑了,伸手就去掀棺木盖子。
娃娃脸还要伸手阻拦,却听到身后一道很是风雅不羁的声音,道:“让他看吧。”
含莎听到了这声音,便转了身,这一转身便愣了,原本准备掀开棺木的手生生地垂在了半空。
不远处,石台旁一株树上挂着一盏红灯,血光般的灯光照下来,雪白的石台被映得微红,一人正以手抓着扇子枕在脑下,微微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优媚,姿态轻懒,长发散在半敞的红衣上,垂落了一地。
众人鸦雀无声。
含莎直愣愣地看着石台上慵懒的红衣美人,走了过去,挑起了美人的下巴,探头,俯首,狠狠吻上身下如花红唇!
美人本就半解的衣襟因这动作又向外敞了敞,露出一抹白皙的颈脖,肌肤润泽,香艳无边。
含莎脸红也不红,依旧舔着美人的嘴唇。
美人很有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含莎,闪亮的目光里满是笑意,似乎觉得是很好玩。
不过,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含莎放开他,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又摸了摸美人的嘴,皱着眉,道:“美人姐姐,你怎么没在嘴上抹胭脂?”
美人错愕了下,脑下抓在手里的扇子差点折成了两半。
不久之后,红衣美人才恢复了神态,坐起了身,伸手玉簪般洁白的手,捋了捋遮挡在眼前的长发,水盈盈的眼波荡了过来,道:“美人?姐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他婉转叹息的姿态,说不尽妩风流。
含莎又很不受控制地被勾了魂,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满是惊恐,娃娃脸则有些哀悯地看了眼含莎。
红衣美人用扇柄敲打着手心,目光在含莎身上流荡了一下,道:“可还要看棺木?”
含莎恍然清醒,这才想起了还有那回事,就跑上前掀开了棺木。
然后她瞪大了眼,面色古怪异常。
那一尺许长短,木质高贵雕工精美的棺材里,躺着的竟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狗。
含莎目光一转,这才看见那座石台上还放着那黑底金字的神主灵位,上面很恣肆的刻着:“爱犬灭狼之灵位”
含莎看了看满地的纸花,又抬头瞟了瞟那些奉灵的,抬棺的,打幡的,吹唢呐诵经的,这敢情是在给狗出殡?
含莎自觉看了若干小说的自己也勉强可算是心志强大,可是眼前的状况还是让她一时无语。
红衣美人却走到她跟前,托着腮,粲然微笑地看着含莎,等着她的反应。
含莎刚来时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有人说,清将军家的儿子清歌,素以放浪恣肆风流纨绔闻名杭州,常行人所不能行之事。
想此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这红衣美人,今日这这这这,那位只怕也没这位出格了吧?
“今儿好天气,适宜踏青,祭祀,怀人,出殡,荒郊野外都能相遇,咱们真是缘分不浅。”红衣美人走到上前,仿佛没看见含莎的脸色,笑的很是摇曳。
含莎抖着嘴角,看了美人半晌,道:“贵府的狗真是好福气,生极富贵,死亦哀荣啊。”
“那是,”美人正色道:“这可是我的青梅竹马,人能出殡,狗为什么不能?我这狗下能捉鼠,上能灭狼,不弃贫贱,不媚权贵,近则可取欢,远则可护院,养之可防贼,杀之可食肉,比那些尸位素餐肥虫巨蠹的老爷们,有用多了。”
含莎看着那精美的棺木,想到了同牢山上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空荡荡的梳妆台,一时很有感悟,道:俗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应该改成‘天地不仁,以万物不为美人之家狗’。
“噗嗤。”刚才还惊恐的丧葬人士纷纷掩口而笑。
瞅着含莎,目光亮得仿佛起了两簇妖火,美人兴致勃勃道:“兄台,问你个问题。”
“嗯?”
“我很喜欢你,”美人娇媚天真,道:“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丝罗锦绣,金银珠玉,家人封官,重赏厚禄,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含莎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精致,妖媚如花的红衣美人,突然打了个寒战,正色道:“我喜欢男人。”
美人一愣,看了眼含莎,摇摇头叹息一声,没说话。
含莎见此琢磨着那美人以为自己是个断袖,也不解释,转身便走。
熟知美人却似是没听懂她的话,拉着她的手,摸摸肚子指着前方林子中一块空地,道:“肚子空出来了,等着葬狗肉,那块地空旷,举起火来烤狗肉正合适,要不要一起?”
……
含莎瞪大了眼,吃吃道:“你要吃了这狗?你不是说它是你的竹马,给它出殡的吗?”
“这不已经出殡了吗?”美人无辜的睁大美目,道:“该享受的荣誉都享受了,难道还要设个坟墓?谁会记得给它吊祭?我肯定不记得的,现在我送它最后一程,把它葬在我肚子里,从此它和我一体,这么高的礼仪规格,有什么不好吗?”
含莎飞快地瞟了一眼一脸期待的美人,静默了半晌,松开他的手讪笑了几声,道:“很好……但我……就不陪你祭奠它了。”
说完撒开腿,风一样地跑了。
她含莎,可不是个磨镜!
淅湖六月,十里荷花,风光奇异。
以致立志游尽人间的含莎彻夜未眠,带着熊猫眼才能勉勉强强于清晨至此。
此时目肿头炫的含莎正坐在河边的凉亭中,打着呵欠,眼似睁未睁地看着荷花。
天边泛着鱼肚白,时辰太早,故四下无人。
一黄纱少女站在水边,道:“檀郎,我对不起你,妈妈逼着我陪清歌,为保清白我只能自尽于此。”
说完,她抬起脚尖就准备跳入河中。
含莎睁开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好气道:“要自杀,别地去。别扰了我的美梦!”
“啊!鬼!……”黄衫少女吓得大声尖叫,脚步一晃,栽向河中。
含莎撇撇嘴,飞身接住了她。
女子却双眼紧闭,浑身颤抖。
含莎见此用手在那少女耳旁扇着冷风,对着她的耳朵轻飘飘地叹了口气,阴森道:“哎!这年头在地狱连个觉都睡不好!”
少女吓得尖叫一声,紧紧地抱住含莎,慌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接触到温软的身体,少女愣了半刻,然后使劲把含莎往后一推,瞪着她道:“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嘛,你居然装鬼!害我差点掉进……”
少女抬起头,含莎正仰头看着她,清新明丽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净若琉璃。
吼着吼着,少女想到适才的亲昵,脸上就充了血,声音也小如蚊蚋。
“怕鬼,你刚才不是准备跳水自杀?!”含莎微笑地看着她,声音却无比冷漠,道:“要死别地去!别脏了我的眼,误了我看风景。”
“你怎么这么冷血,残忍!我都要自杀了,你还想着赏风景。”
含莎道:“你哪比得上这十里荷花?”她用看物品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不屑道:“不过就是一具全身浮肿臭气熏天,供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的尸体。”
少女气的脸色绯红,指着含莎哽塞道:“你,你……我……”
含莎面如平静,道:“我的话再对不过。”
少女无奈道:“你,好!我自刎。”
含莎瘪瘪嘴,道:“很多血,恶心。”
“我上吊……”
“很丑……”
少女气的头脑发昏,吼道:“那你说怎么死?”
含莎顿了顿,道:“梦死……”未几,她叹了口气,道,“唉,笨死了!孺子不可教也。”
“你耍人呢!做梦怎……”话未说完少女便已明其意,当下就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公子好意,秋恙心领。只是檀郎远在京师我实在别无它法!”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含莎慌了,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凑近秋恙,拽了拽她的袖子,安慰道:“你别难过,我刚刚是在开玩笑。”
少女哭的更凶了。
含莎的心有点烦躁,她忽然伸手搬过秋恙的脑袋,吼道:“别哭了,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