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一早上是被痛醒的。

这近一周以来，如果仅说他所受的枪伤的伤势，那之前第一次处理的医生水平其实相当不错，他的伤口恢复的很快，要命的是之后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再加上身边的人有跟没有一样。

白启。

年龄，身份，背景，甚至真实姓名，一切未知的女人，突兀地闯进了他的生命，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无欲无求地从死亡边上收留了他，但之后却从不伸手，只有旁观。

她可以没有索求地救他活命，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看他死去。

林辞一俯身咳嗽了几声。他掀开被子下床，略微踉跄了一下，走过去检查了一下靠在墙角的狙击大枪，性能很好。他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的那处离心脏最近的伤，还没好全，时不时传出阵阵剧痛，然后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

人的意志力有时候十分可怕，那次手术的时候他半死人一个，当时子弹被取出来后都放在大概在他腰部旁的一个小盘子里，然后他竟然就是在手术过程痛醒与昏迷的间隙之间将第一颗从胸口拿出来的弹片攥在了手里，他还隐隐记着旁边一个医生用南方哪里的方言很惊讶地感叹了句什么。

弹片上有一点暗红的污痕，形状尖锐的让他光是看到就觉得心脏发痛。

“辞一。”

声音从门口传来，将他从枪声中拉了回来。他转身看到门口的人，色调清淡身形优美，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处在暂时的安歇里，而不是在随时可能丧命的逃亡途中。将弹片不动声色地放回去，林辞一询问地看向她。

白启朝他走近了一点：“已经可以走路了吗？”

林辞一点点头，声音沙哑：“嗯。”

“那就出来吃早饭吧。”

林辞一一瞬间有点愣，感觉这句话里的那种随意的味道十分诡异，但是白启已经转身走出房门，一副你应该知道洗漱间和餐桌在哪里，你是房间主人你随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所以和你吃个饭也没什么，……的那种态度。

过去的近三十年有二十年都生活在勾心斗角弱肉强食的黑暗世界里的林黑枪不太习惯这种直接到怪异的相处模式。既不是普通人缺乏另一个圈子常识的一惊一乍毫无用处，也不是什么因为强大所以无所畏惧之类的屁话。而是一种……感觉与正常的社会制度——普通也好黑暗也好——脱节的一种缺乏「人类」常识和三观的微妙感觉。

林辞一找到洗漱间，拿着一次性杯子漱了口，洗了脸出来时大概八点。白启已经坐在餐桌前吃饭了，看到林辞一走过来，她用筷子点了一下对面的一个座位示意他坐在那儿吃饭。

林辞一微顿了一下，才慢慢坐在那个明显是新加的板凳上，桌面上放着两碗豆浆和一盘油条，他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白启安安静静地用筷子夹着一根油条吃，平时她都是一个人生活，话肯定不会多到哪里去，现在这样和另一个人坐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有趣。她用勺子喝了一口豆浆，看对面的男人。应该是伤口的关系，他吃饭的动作很慢，还总是要停，可依然能看出良好的家教。

林辞一慢慢地开始吃饭，生病受伤的人嘴里是没什么味道的，所以很多病号刚开始恢复的时候很少吃饭或是吃流食，特别是像他这种伴发高烧的，嗓子干涩火燎一般，连吞咽都觉得难受疼痛。

一点一点的热量在肠胃散开，他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吧，陌生迷样的救命恩人，陌生的环境。他本能地去观察在意，她却从来没有对他的身份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兴趣和关心，他被追杀的经历以及那些枪她也毫不在意，就好像她根本看不到这些违法犯罪的东西，以及多出来的这个人一样。

白启先吃完，收拾自己的碗筷到水池边，将碗筷都放进洗碗机里，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哗哗的洗手水声，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吃饭的声音，“嗒嗒”的钟表走动的轻声，不知怎的，林辞一突然有种沉静平和的感觉，他感觉受伤连带的焦灼阴郁的心情被浇熄了一点，一如他初次与她见面之时。

“啊，对了，”白启洗完手，扯了张纸擦手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她说：“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有事的话用那边的座机打给我。”

那天从医院出来后的第三天她平复了心情给那个女孩打了电话，这项用于掩盖身份的能够让她看起来正常一点的工作对她来说非常合适，只要给钱就好了，所以白启暂时还不准备更换。

那边的女孩年龄和白启年龄相仿，她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了几句就听到对面的人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略带同情地连声答道没有关系，顺便同意了白启拒绝见面还是只往卡里打钱的要求。所以白启只要出去打一次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