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夜色也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他们三个人还是默默地站着那里，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谁也没有移动过一步。

叶浴芊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而晋灵羽和李星南两个人的心都已似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深沉地安寂了下来。

风吹过，叶浴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现在已是秋季，秋天中的风总是带着一种凄凉之感。

而晋灵羽和李星南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仿佛天地间除了他们彼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星南眼角已湿润了，他轻轻向前走出了两步，用着不可相信的语气，微声道：“羽妹，真的是你？”

晋灵羽一直在凝住着他，可现在她却已慢慢地垂下了头。是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他生气？是不是她在他的面前根本生不起气来？

李星南又轻轻地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距离。他的目光中正流露着脉脉温情，他几乎在用着一种从未对女人发出过的温柔语气，柔声得对她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这只是轻轻地八个字，可是只在这一刹那，晋灵羽似乎已从这八个字中感到一种很熟悉、很温暖的幸福之感，这种感觉弥漫在她的心头，弥漫在她身上每一个部位。

她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眼角也已红润，满含泪水地望着他。过了很久，她才梦呓着道：“南哥……南哥……”

李星南缓缓伸出自己的一双手，一双宽大、坚实、温暖的手。轻轻地抚在她湿润光滑的面颊上，轻轻地抹去她的泪水，柔声道：“你又哭了……还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你不能哭的，如果我看见你哭了，我的心……我的心会很跟着很难受的。”

他只发现她哭了，却没有发觉自己也哭了。

他只发现她的心太痛，却忘记了自己的也在痛。

感情就是这样，不论什么，人都是想着对方，从不想着自己。

晋灵羽凝心静听着他的话，心中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第一次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依稀记得，那是十三年前的一个属于冰雪的下午，寒风冷冽，很多的雪花再风中弥漫，在风中狂舞。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灰白，天地都仿佛已融为了一体。

银白的雪地上、寒冷的空气中不时隐隐约约地传出几声童真的笑语，飞雪中不时有几团雪球飞过。十几个孩童正在嬉笑着打雪仗。

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只有一颗童挚无暇的心。——只可惜那么美丽的时光，每个人的一生中只能有一次。

忽然，欢愉的笑语中传出了一声幼嫩的叫声，紧接着，叫声变成了哭泣的声音。

一个小女孩红通的脸蛋正好被一团又大又厚的雪球给砸中了。她哭了。

如果是别的孩子被砸中了，也许并不会哭，反而会大笑。可是这个女孩不同，她是这些小孩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这里面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她显然很腼腆，并没有那些男孩子那么外向、狂野。

所以，她哭了，娇嫩的哭声传了出来。

可她的哭声并没有博得其他伙伴的同情，反而引来了一片男孩子们的欢笑。他们笑地越大声，她仿佛就越哭地越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都已走了，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冰雪的天地间仿佛也只剩下了她这一个小小的女孩儿。

就在这时候，她朦胧的眼里，忽然看到了一只朦胧的小手。——一只对她来说无比温暖、无比同情的手。

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男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帮她抹去了她脸上的雪渣。又用着他那稚嫩的声音，对她说：“小妹妹，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可是这个女孩不理他，还是在哭。

这个男孩子就突然抓起一团雪向自己的脸上拍去。看着他满脸的雪渣弄地无比滑稽可笑的样子，这个女孩终于不哭了，终于露出了甜甜的笑。

然后，这个男孩子也笑了，并对她说：“小妹妹，答应我，你以后不要哭了。我看着你哭，我的心也会跟着很难受的。”

这个女孩终于轻轻握住了这个男孩的手，笑着说：“好，我听你的话。我以后不哭了。”

可是在之后，这个女孩子她还是哭过很多次。可是每次她哭的时候，这个男孩还是总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他在她的身边会去讲各种笑话，也会去扮不同的怪样，总之想尽一切办法去安慰她，让她不再哭下去。

等每次他不再哭了的时候，他还是微笑着对她说出那句话：

“答应我，不要哭了，如果我看见你哭了，我的心也会跟着很难受的。”

这是一句多么熟悉的话，又是一句多么温心的话。我相信，不管什么人都希望在自己哭的时候，有一个人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现在晋灵羽又听到这句熟悉、温心的话，她的心就又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过去。

她就是那个总爱哭的小女孩，那个总会在她哭的时候，去安慰她、去对她说出那一句话的小男孩就是李星南。

现在，李星南还是在安慰着她，还是对她说这句话。他的面容、目光、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星南的面上也已泪水满流，他不由地凄然道：“好，好，我能再看到你，真好。”

晋灵羽也不由地哭声道：“南哥，我不在扬州的时候，你还好吗？”

李星南颔首道：“好，我很好。”他语音微微一顿，又道：“羽妹，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有多担心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希望你能好好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晋灵羽哭声哽咽，道：“南哥，对不起，我让你为了我担心了。”

李星南摇头道：“不……只要能够再见到你，哪怕只要再见到你一眼，我无论再担心多久也是愿意的。”

星光下，这一对从小就纯真的伴侣，在经历了久久的分别后，现在更是有着说不完、说不出的心里话要向对方倾诉。

风变急了，叶浴芊的心里更急。

她虽然一直在看着他们，可她一直没有忘记她们此行的目的。现在，她心中不禁思忖道：“不好，这样再下去，羽妹就要忘记为陆大哥报仇的事了，我得提醒她，不能让她和杀人凶手起了感情。”

所以，她就像是在不经意间重重地咳了两下。

几乎就在这同时，晋灵羽的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的脸上也忽然出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那种神情像是悲痛，像是欣慰，又像是很痛苦。

她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她红润的脸颊也离开了李星南温暖的手掌。

李星南痴痴地看着她，红润的眼睛也不禁泛出惊诧之色，他不禁呐呐道：“灵羽，你怎么了？”

现在，晋灵羽又想起了陆方印，又想到了“张风”说的话。

想到了这些，她温柔而又红润的目光突然充满了怨恨和悲伤。

她的心在矛盾，在痛苦。

李星南还在痴痴地看着她，他不经意地向前走了两步，他们又之间又没有了距离。

可是，晋灵羽竟然又后退了两步，她着头，不再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要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似的。

李星南也看出了不对，他痴痴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你为什么……”

晋灵羽果然抬起了目光，瞪着他。瞪了很久，终于凄然道：“我为什么不看你？我为什么不看你？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星南呆了很久，目光忽然透出一种既悲痛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仰天轻叹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的语音变得无比的凄凉，无比的悲愤，接道：“我知道你怪我，怪我一直都在和你爹作对，一直都在和万云堂作对。”

晋灵羽长吟一声，轻轻道：“是，你是一直都在和我爹作对，一直都在和万云堂作对。但那是你不能不去做的事，也是你不愿去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怪你这些。”

李星南目光中突然透出一丝欣慰。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万云堂和骑风门可以恢复以前那种友好的关系，可是，双方的关系却是越来越敌对。每次他对抗万云堂的时候，心里都在想着晋灵羽，他怕她会生他的气，他怕她以后会不理他。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去痛心地做，因为那是他的职责。

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你不想去做却又不能不去做的事。因为，你不能改变，这些事也不会改变，所以，你只能去接受它，默默地去接受它，即便它是痛苦地。

现在，李星南亲自听到了晋灵羽说出的这句话，一直以来沉积他内心中烦恼和忧愁，现在忽然较轻了许多。

晋灵羽又凄然道：“可是……你还是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错误的事。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李星南又是一怔，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最近我一直都在骑风门里，从未出去过。我能做什么让你不能原谅我的事。”

他的声音是那么诚恳、那么正气，无论什么什么听了他说这些话，都会觉得他不是被别人冤枉了，就是被别人欺骗了。

晋灵羽心里微微一颤，她竟忍不住有点怀疑“张风”的话了。

就在这时候，叶浴芊突然冷冷道：“真的吗？你最近真的就在这里吗？你真的没有走出去骑风门一步吗？”

李星南转眼看了她一眼，仿佛现在才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似的。他浓眉一扬，振声道：“我李星南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敢做敢认，我自问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叶浴芊冷笑一声，道：“哼哼，好一个无愧于天地，好一个无愧于自己的良心。如果因嫉妒而杀人也算无愧自己的良心的话，那人的良心未免也太不值钱了吧。”

李星南道：“一个人说话，可得有凭有据。”叶浴芊道：“我当然有证据。”

李星南不禁仰天叹息一声，他的叹息是那么惆怅、那么哀寂。他突然道：“那好，你且说我究竟做了什么有愧于天理的事了？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做了这件事？”

叶浴芊转眼看了晋灵羽一眼，微微道：“我知道你自幼就喜欢羽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李星南听了这话，面颊微微一红，因为这话正说到了他的心事。叶浴芊也是面色突红，缓缓垂下头去。

只听叶浴芊又道：“但是，羽妹却不喜欢你，羽妹爱慕的是陆大哥。”李星南微微一怔，晋灵羽心头一震。

李星南浓眉一扬，痴痴道：“陆……陆大哥是谁？”

叶浴芊秀美一挑，冷冷道：“哼，你还装作不知道。那好，我就告诉你，陆大哥就是行侠仗义、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剑’——陆方印。”

李星南怔了怔，良久才长吟道：“陆方印……”

叶浴芊厉声截口道：“不错，就是陆方印，羽妹真心爱慕的人就是陆方印陆大哥。”

这句话刚说完，李星南不禁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险些超后仰天跌倒。他的目光呆滞，脸上蓦地僵硬，简直和刚才神情俊朗、举止倜傥的他判若两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深深地摧残着他的心灵。

晋灵羽忍不住轻呼一声：“南哥……”李星南双眼无神，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凄然道：“说下去……”

叶浴芊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心中的痛苦和悲寂，朗声又道：“所以，你就和你的朋友唐二在昨夜里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陆大哥。”

说到这里，晋灵羽心里突地一阵颤栗，她曾在心里无数次念到这句话，但每次念到一半的时候，她都会极力地控制自己不再去念。因为她不忍也不敢往后念下去，现在这句话被叶浴芊这么大声地说了出来，怎能不令她的心颤抖。

眼泪又自她娇美的面颊簌簌而落。

她默默地来到李星南的面前，深深地凝住着他那一双充满了悲痛、沉寂的目光，凄然道：“南哥，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