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剑光,炽热的剑气,迅疾、沉重、精准。这一剑的速度、力道、准确度都已发挥到了剑中的极致。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剑客能够挥出的一剑,也不会是一般的剑所能承载的一剑,江湖中能发出这一剑的剑客甚至都不会超过七个。但江湖中会这么狠、这么恨、这么不留余地地对着陆方印挥出这一剑的,却只会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平阳剑客”车香路。
车香路的剑在江湖中已不再是一柄剑,而是一张符,催命的符。接到这张符的人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只要他见了他手中的剑挥出的那道鲜红的剑光,就仿佛看见了人的血,那个时候,他已不能不杀人,因为如果不是对方的血来充当他眼中的那道红光,他就会用自己的血来充当。——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车香路的剑的确很快,在他一生中的三十六次决战中,未尝一败,他曾一度认为他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剑。可直到三年前的一天,他看到了陆方印的一剑,他开始恐惧、担忧。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陆方印那一剑他万不能及。
从此,他开始了磨练,痛苦的磨练。三年来,他重复了多少次拔剑、挥剑,渡过了多少个难以忍受的日夜、磨练了多么艰苦的心志。他放弃了一切,一切为了这柄剑。
“可为什么我的剑还不是天下第一剑?为什么我的剑不如陆方印的剑?陆方印,你的剑究竟有什么不同?”
现在,车香路的眼中已出现了一道红光,比以往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还要鲜红、还要血腥的红光。
鲜红的剑光,炽热剑气。
陆方印却没有动,白衣公子也没有动,他们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道鲜红的剑光。
剑光映射在陆方印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瞬间,他的眼球中仿佛已全部变成了道柄剑光。
突然,剑光一闪,雪白的剑光,冰寒的剑气。
两道剑光顺势如一道彩虹般相接,一红一白,一热一寒,一快一惊。
比彩虹更鲜艳、比太阳更耀眼的剑花刹那间喷洒而出。
剑已入鞘,陆方印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仿佛他根本没有动过手一样。
剑已落地,车香路慢慢地走了过来,用颤抖的双手地捡起他的剑,脸上竟也没有一丝的表情。
山间又陷入了连一声鸟鸣都没有的幽深,似乎天地开辟以来,就从来没有发出过一丝的声音。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香路终于打破了寂静。
车香路又道:“可我想知道,你的剑究竟比我的剑快在了哪里?”
陆方印仿佛是用世上最冰冷的语气回答他的“我的剑,并没有你的剑,快。”
车香路听了这句话,忽然,他那一双已不算小的眼睛立刻就瞪着又大又圆,就像快要裂开了一样,他的脸上的每一寸肉也都在颤动。
因为他真的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
车香路的剑明明已经被击落,为什么陆方印却说他的剑没有车香路的剑快?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白衣公子轻轻一笑,对着颤抖的车香路道:“他说的没错。你的剑在杀人,他的剑在自保。你的剑要刺过很远才能杀到他,他的剑只要轻轻一提就可以自保。你们的剑其实根本不在做同一件事,又怎能用快慢来对比?”
陆方印又道:“如果我的剑没有自保,而是去杀他,我将必败无疑。”
车香路惊悚地问:“为什么?”
陆方印道:“因为我的剑确实没有你的剑快。”
车香路的双眼已失去了往日的神色,他的双腿已无力,“扑通”跪倒在地。他痴痴地跪在地上,跪了很久。
车香路明白了,可明白了又能怎样,他已经败了,已经没有机会再来向陆方印挑战了。
白衣公子道:“你的确输了。可你知道你的剑明明快过了陆方印的剑,为何还会输吗?”
车香路痴痴道:“为什么?”
吹笛人正色厉声道:“因为他是陆方印。因为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能够一剑杀死他。”
车香路明白了,他以前还一直不明白,就在他和陆方印对剑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瞬间,剑光一闪,鲜红的剑光,车香路的剑已闪电般朝自己的脖子划去。他既然没有杀死陆方印,也只能自己去死。
“既然你没有流出血,那我只有用我自己的血来填补我眼中的那道红光。”
突然,又是剑光一闪,雪白的剑光。
剑已入鞘。车香路的剑却落地,他抬起了头,用那一对憎恨、愤怒、恐怖的目光瞪着陆方印,颤抖道:“我没有杀死你,难道我自己去死都不行吗?”
陆方印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做什么?”
车香路不知道,他又不是陆方印怎会知道。
陆方印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只怕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我这一生败过无数次,如果败一次,就要死一次,那我已经死了无数次,现在又岂能还会站着这里。”
车香路不敢相信,这天下的第一剑客竟然败过无数次。可他又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陆方印又道:“我现在还活着,而那些曾经打败过我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死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死了。就因为我还活着,所以别人才会称我为天下第一剑。”
车香路深思了很久很久,才站起来慢慢走到陆方印的面前,对他郑重一揖,道:“你的确称得上天下第一剑这个称号,谢谢你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真谛以及剑的真谛。”
他瞬间又脸色一沉,道:“可是,我还来找你的,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将你打败的。”
陆方印静静道:“我等着那一天。”
车香路不再说话,也不必说话,他向后一掠,瞬间就在这片绿色的草野中不见了踪影。
人生短苦。漫漫人生中,一个人只有找到一个目标,才不会无劲。
白衣公子突然道:“他要杀你,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陆方印还是静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道:“有些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白衣公子默然。
日照当空,一日中最高温的时候已到来。可就在这时偏偏吹起一阵凉风,当凉风吹过南边的沟壑里、西边的草丛里、北方的那块巨石后时,三处地方竟同时渗出了一股杀气,阴深的杀气、沉重的杀气。
白衣公子叹气道:“看来你的麻烦还没有全部解决。”
陆方印冷冷道:“该来的迟早会来,可我从来没有畏惧过。”
白衣公子道:“你当然不会怕他们,当今整个江湖中能让你陆方印感到恐惧的人只怕寥寥无几。”
话音刚落,南边的那条又黑又阴的沟壑里,竟同时掠出三个人,这三人就是一夜铲平三府八个贪官污吏的府衙,另天下狗官闻风丧胆、连朝廷首辅都为之头痛的“金陵三钩”,龙钩、虎钩、狼钩。
接着,西边那稠密又平静的草丛中,“忽忽”跃出一人,黑衣飘飘,其身形仿佛和风融为了一体,这人就是来去无踪、天下不望,轻功绝顶一流的“天风神侠”晏平乐。
“轰隆”一声脆响,突然,北边树立的那块巨石咋然粉碎,碎石化作一团灰雾,从灰雾中慢慢走出一人,此人身高九尺,身形魁梧,就如同下凡的天将,手握一柄铁齿铜刀,他虽从石粉中走出,身上却没有沾染一丝的粉灰,此人正是荆南地月帮的现任帮主韩凭城。
龙钩、虎钩、狼钩、晏平乐、韩凭城,分别从南西北三方出现,朝着陆方印和白衣公子渐渐地围了过来。
陆方印没有动,丝毫也没有动,他还是静静的,静地像是个死人,就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当然连看也没有这些人一眼。
白衣公子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他竟然也能笑出来。他笑道:“陆方印,看来你今天这麻烦还真不小,现在你还有几层把握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陆方印冷冷道:“百分百的把握”
他们五个人已经慢慢走近,龙钩首先向前掠出一步,他没有去看陆方印,而是看着那白衣公子,忽然他大笑道:“呦,这不是狄兄吗,原来你也在这里呀,我原本以为这里只有一个苦命鬼,想不到却有两个。”
这吹笛来的白衣公子正是当今荆南第一大门派——紫金派,排名在前三的高手之一——狄雁兴。
狄雁兴道:“呵,谁是苦命鬼现在还说不准呢。”
龙钩笑道:“狄兄莫不是在山上找不到能够听懂你笛子的红颜知己了,所以这才下山来了?”
狄雁兴忽然也大笑道:“龙兄这话虽然不全对,但也不是全错。”
龙钩故意沉思,又笑道:“哦?我这话哪里说错了吗?”
狄雁兴轻笑道:“你说我在紫金山找不到红颜知己了,这倒是真的。可你还说我下山是为了消遣找乐,那就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了。”
龙钩大笑道:“哦?那狄兄下山总不会是为了想尝尝我手中这柄弯钩的滋味吧?”
狄雁兴笑道道:“你这弯钩经常钩一些又臭又脏的的东西,只怕也变得更加又臭又脏,谁要是被钩上一下,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狄艳兴脸色瞬间一沉,冷冷道:“我倒是很想尝尝你身上鲜血的滋味。”
话音未落,狄雁兴手中的长笛一转,“嘣”一道很细很快的剑已从笛子的圆筒中弹了出来,没有任何征兆,闪电般地就朝着龙钩的咽喉刺去。
龙钩万万有想到他会突然就出死手,不觉心头一颤,他根本没法躲避这一剑。
突然,剑光一闪,雪白的剑光。
狄雁兴的剑光就要划过龙钩咽喉的时候却被另一道雪白的剑光霍然震开。
剑已入鞘,雪白的剑光当然是陆方印的剑挥出的,却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拔剑。
陆方印走到狄雁兴的身前,冷冷道:“既然他们是来找我的,那就让我自己来解决。”
狄雁兴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生气,也没有任何的异议,就仿佛见了自己上司一般,慢慢地退在了一旁。
陆方印的目光分别扫在龙钩、虎钩、狼钩、晏平乐、韩凭城他们五人的眼中,五人竟俱是一颤,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冰冷、这么可怕的目光,这种目光仿佛已不再是人的目光,没有哪个人的目光会是那种的,它冰冷地像一座永不会倒下的冰山,可怕地像一只饥渴多日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