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摇曳中，一名略显老态的中年男子正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酒，旁边的妇人就着昏黄的灯光纳着鞋底，还有一名少年在凑着灯光吃力地读着一本书，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只有油灯不时发出一两声灯芯爆裂的声音。没多久，少年苦着脸放下了书，对着沉默饮酒的中年男子抱怨道：“爹，这书我不读了成不，反正现在科举也停了，就我们这个小村子一辈子也用不着认什么字啊。”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酒碗，虎着脸道：“当初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现在钱都交了，才读了一天书就不想去了，村里本就没什么收入，要非逢这乱世，就这些钱那些私塾先生还不一定答应来我们村开学堂呢，虽说这学费是比以前便宜很多，但也是我和你娘存了好几年的，你既然进去了，不求你有多大出息，最起码将来去城里混的时候不会被人小瞧了，你也别想读几年，就这一年的学费已是差不多花完家里的积蓄了，现在你读也得给我读，不读也得给我读，最起码一年后能囫囵出几句酸腐气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少年看着满脸厉色的父亲，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将目光转向母亲。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对着少年道：“凡儿，你别望我，这次我可不好说什么，再说读书识字多好的事啊，小时候你不是最羡慕那些读书人么。好好读书，别让你爹失望，识些个字将来也好混出些出息。”少年听了母亲的话，彻底焉了，捧起书又看了起来，只是那眼光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到书上。屋里的少年名叫莫凡，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居住在云苍山下的牛村里，其父叫莫言，人如其名，平时寡言少语，其母崔燕儿，是隔壁村嫁过来的，为人温和，平时对莫凡很是宠溺。

次日凌晨，鸡鸣三遍，在崔燕儿的再三催促中莫凡一脸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待洗漱好，吃完早饭，天已经微亮了，莫凡匆忙整理好书籍，在邻舍伙伴的呼唤中走出了屋子，一齐向村子中心的学堂走去。到了学堂，迎接他们的是先生铁青的脸和冰冷的尺子。这学堂的先生本是一落魄秀才，姓李，名德才，约摸五十岁左右，本是附近城里的一家商铺的账房，前段时间得罪了主家被赶了出来，这乱世讨份工作不容易，无奈之下只好到牛村开了学堂赚些微薄的钱财维持生计，此人虽说是秀才，可自视甚高，三句不离读书人怎么怎么样，也是因为这个才惹得主家不喜被赶了出来。在他眼里，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李德才知道村里的孩子多顽劣，未经教化，要不是为了维持生计他是从来不会看这些孩子一眼的，所以他对学堂上早课的时间定的不是很早，鸡鸣之后半个时辰开始上课，可是莫凡和他邻舍的王虎、李牛昨天第一天就迟到，告诫过他们之后今天又迟到了，在李德才的观点里自己肯教他们识字念书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听自己的呢，所以莫凡他们的行为在他的眼里成了挑战他的权威和对他读书人身份的不尊重的表现，于是，莫凡三人顺理成章地在每人被敲了十戒尺后站在了学堂的门口。

冬天的清晨，寒风刮得人脸似刀割般，莫凡三人站在学堂门口不时都要用手搓搓脸，然后又迅速地把手缩回袖子里。王虎一边跺着脚一边抱怨道：“不就是迟到么，打了戒尺有必要还罚站么，这大冬天的，冻死人了。”李牛是个比较憨厚的少年，听了王虎的抱怨，劝解道：“先生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我们以后不迟到，莫凡你说是吧？”莫凡盯着学堂院子里的一株梅花发着呆，一时没注意王虎和李牛的对话，直到李牛喊了好几声还用手推了他下才回过神来，随口“啊，嗯”的回了几句，敷衍了他们，又发起呆来。王虎两人看莫凡没说话的欲望，也不再说什么，学堂门口又静了下来，三人默默等着李德才喊他们进去，只是这次李德才貌似动了真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却一直没喊他们进去，终于在王虎要忍不住时，李德才喊他们进去了。三人感受着学堂里温暖的气息，不由都是精神一震，满脸享受的表情，在当着学堂其他的学生的面做了一番检讨后，李德才才放他们回了自己的座位。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大家掏出自己从家里带的饼就着学堂里的温水吃了起来。学堂里的学生都是农村一起皮到大的，自然各自有着各自的圈子，吃饭的时候就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闲聊起来，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今天又迟到的莫凡三人身上，王虎看着周围的人对着自己三人指指点点顿时不爽了，扔下手中的饼，冲到说的最凶的那人面前，一拍桌子，瞪着那人道：“张小鼠，你说什么呢啊，上次教训你的不够，是吧？”王虎的声音很大，整个学堂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张小鼠”，顿时哄堂大笑，被唤作张小鼠的少年一张脸立时涨成了酱紫色，在众人的笑声中脑袋一热，随手拿起桌上的瓷碗向着王虎砸去。王虎没想到张小鼠会突然暴起伤人，一时愣在了那，眼睁睁地看着瓷碗砸向了自己的额头，随着瓷碗破碎的声音的响起，整个学堂猛地安静了下来，张小鼠也呆住了。王虎没感觉到疼，只是眼前的世界突然变红了，头上有股热热的感觉，伸手一摸，只见手上全是黏糊糊的鲜血。学堂在诡异的静了下后，又爆发出比之前更嘈杂的声音，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莫凡和李牛立刻冲到王虎身边扶住他看看伤势，有人见见血了则跑到后院去找先生了，张小鼠也慌了，一边找着东西去擦王虎的血，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王...王..虎，我...我不是有意的....有意的，谁..谁叫....你喊..喊我...我...张小鼠的。”说道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没一会儿，李德才来了，看了下王虎的伤势，见只是磕破了皮，没什么大事，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嘱咐学生去找村里的牛大夫。这件事之后，李德才对村里的孩子更显厌恶，认为只是一群未开化的蛮人，也不再奢望会有什么好苗子，每日都是例行公事的教他们一些字，不像开始的两天还会讲些先贤的著作什么的，反正村里人把孩子送进来也只是为了让他们识些字。

时光荏苒，转眼半年过去了，王虎和张小鼠在上次的事后回去都被家里人教训了顿，再说小孩子心性，没多久两人就忘了这件事，平时又闹在了一起。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莫凡半年来随着识字越多，平时闲暇时也找了几本书看看，对外面的世界也有了点了解，也在李德才那偷看了几本所谓的先贤著作，渐渐地性子趋于平稳，言谈举止间有了几分文人的雅气，只是其中透着几分刻意的感觉，让人有点便扭，不过这让崔燕儿的脸上笑容日益增多，在她眼里莫凡已是一个读书人了，有出息了，当然这种怪异地气质让莫凡越来越融不进村里同龄孩子的圈子里，半年的时间，连王虎都不再找他玩耍，只有憨厚的李牛还时不时地来喊他参加村里孩子的活动，只是随着知道的越多，莫凡越是对村里孩子的活动提不起兴趣，每次都会拒绝李牛的邀请，最后李牛也不再喊他参加这些活动。

一年之后，李德才离开了牛村，听说原先的那个商铺后来招的账房手脚不干净被辞退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人，只好又把李德才请了回去。于是牛村的孩子们的生活又回到了一年之前，只是莫凡却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嘟嚷着不要读书的莫凡了。

冬去春来，李德才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开始的几天村里人还会怀念下他，想着他要是再回来教书多好啊，说不定我们村将来还能出个秀才，可是随着村里单调重复的农事一遍又一遍的地进行，村里人不得不找些更新鲜的事来调剂自己的生活，李德才也就渐渐地被埋在了记忆的尘埃中，或许在见到莫凡时大家才会记起村里曾经来过这么一个教书先生。

早春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点点寒意，牛村的人们已是用过了早饭开始忙碌起来，莫凡看着繁忙的村子，深吸了两口气，清冷的空气顺着鼻子直入胸腹，刺激得莫凡精神一振，残存的一点睡意也消失了，随手拿起昨天未看完的书，带着一张小凳来到村头的一株桃树旁坐下开始读起书来。想着以前李德才读书时的神态举止，莫凡不自觉地模仿起来，伴着早开的桃花的淡香，莫凡渐渐把自己带入了境界。看着最近村头每天早晨都会来学着李德才读书时的样子读书的身影，村里的长辈都含笑以对，不时会有几个村妇指着莫凡对自己顽皮的崽说多跟人莫凡多学学，但换来的总是几声含糊不清的嘟嚷，村妇摇了摇头随即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日头渐渐髙起，早春的清晨山里特有的一点点薄雾也随之渐渐散去了，这时，村头前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势若奔雷，竟是一小队郡城城守亲卫打扮的骑兵，待快到村头时，马上的骑士才约束着自己的坐骑慢慢速最后停在了村头前的那株桃树旁。村里的众人早已听到了动静，放下手头本就不是太多的事聚集在村头盯着那小队骑兵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队骑兵到了也不动作，静静列队排在村头，似乎在等后面的什么人出现，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进入了牛村人们的眼中，立时有出去混过一段时间的村民惊呼道；“这是云苍观的马车。”听到“云苍观”三个字，聚在村头的人群里立时混乱起来，有的村民跪下对着马车磕头谢恩，有的村民使劲地伸着头想看看云苍观来的人是什么模样，有的村民则在向周围的人吹嘘着自己和云苍观的人曾经怎么怎么样。马车在村头停稳后，骑兵队中一人驱马上前，对着嘈杂混乱的人群喝道：“云苍观观主亲临此地，尔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村长何在，还不速速迎接，为观主准备好落脚休息之处。”此人声音浑厚有力，犹如炸雷般响起，不仅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同时也惊醒了沉迷于书中的莫凡。莫凡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村前有一队骑兵也未看仔细，立时就惊呼道：“乡亲们快跑啊，乱军打到我们村了。”说着扔下手中的书拔腿向村里跑去，刚跑了两步，突然发现村里的人都聚在周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着，一时间糊涂极了，回头又看了看那队骑兵，才发现是郡城来的，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又响起刚刚的举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对那出列的骑兵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书生礼节，道：“这位军爷息怒，小人刚刚未曾细辨军爷的身份，口出胡言，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说完又是一礼。这个骑兵刚刚准备训斥莫凡两句，这时马车上走下一个道士，对着那骑兵道：“王队长，算了吧，乱世中谁突然见到军队都是这个反应，怪不得他。”王队长听了这道士的话，拱手应了声“是”。

“小老儿王大田，牛村的村长，请问，道长您就是云苍子道长？”村长带着几个村里的老辈人来到了马车前，恭声道。

“村长不必拘礼，贫道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商，详细的我们进村详谈吧。”云苍子温和地回道。

“是，是，您看我办的这事，忘了您还在村口，你请进村，鄙村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说完，王大田一边驱散围观的百姓，一边在前头领着云苍子向自己家走去。待众人散尽，莫凡仍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没理出个头绪，最后一拍自己的头不再想了，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跟着众人的背影向村长家走去，准备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