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几个小丫头却是再也不用低着头地打量破月。“那人便是天机大人？头发全白了呢！”

“听说天机大人也号称神医天机子呢，不知道比起我家谷主如何。”

“天机大人的身段真像女子，肤色也好，真不知道长相如何，能不能与那个天下第一美人袭月相比。”

“你要死啊，敢拿天机大人与死人相比，而且好像小公主袭月还是天机大人的后辈。”

破月隐隐蹙眉，不悦。这些个天真的丫头，一生也只能待在这谷里了，要是到了江湖上，下场不比袭月好多少，纯洁固然好，可过分天真，那就是蠢了。

相比之下，破风翎就不一样了，他虽六岁就被破月带到昆仑山上，两年前才下山，但他是个乞丐，从小看尽世间百态，受尽人间疾苦，心性非比寻常。小到琴棋书画，大到天下之论，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

并未受到宴席那般繁多冗长的款待，一来锦瑟大概告诉了慕容语嫣她不喜热闹，二来人多嘴杂，若传到江湖上天机子出现在万药谷，不知又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就这样不动声色，省了不少麻烦，正合她意。

“天机大人，路途遥远，还请大人先在此歇息，明日再便为家父诊治。”慕容语嫣恭了恭身。

破月一抬眼，很显然，慕容语嫣虽急切父亲的病，但是依然忍住了，这个女人，倒是有些大智慧。顾全大局，不骄不躁，不急不慢，大方能忍。万药谷有此女，就算不会发扬光大，至少也不会落败。

只是，这般说来，她岂不是要在万药谷中多留几日了？想罢，破月蹙眉，拦住欲走的慕容语嫣，“不用了，本尊还有其他事，带本尊去见令尊吧。”

慕容语嫣一怔，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声道谢，却是不敢怠慢的领头走人。

慕容腾房间。

药香缭绕，印出几人的轮廓，锦瑟，慕容语嫣，以及她的入赘夫婿柳轩，全都到齐一个不少。

破月站在床头，不把脉，不施针，面无表情微眯双眼。实际上，她只是在计算怎样用药最合适。

锦瑟揉揉眼睛，昏昏欲睡，破月的医术，她从来都不用担心。慕容语嫣咬住下唇，袖中手指紧握。柳轩一脸担忧看着慕容语嫣，随时准备把她扶住的动作。

“天机大人，我爹他……怎么样了。”慕容语嫣再咬唇，鼓足了勇气问道。

“毒气攻入心脉，而且，拖得太久了。”破月睁开眼，微微摇头，“救无可救。”

“嫣儿！嫣儿！”柳轩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心疼的模样仿佛他自己更疼一万倍。“天机大人，您一定有办法救救岳父的对吧？我柳轩愿倾尽一切，请天机大人大发慈悲，救救岳父大人。”

破月一挑眉，他说的是他柳轩，而并非他万药谷，这个男人，一介书生，却铮铮傲骨，不肯低头。

“那个，我觉得吧，天机大人你既然都已经来了，要是救不会这个人，也有损您的威名不是？”锦瑟也被那句‘救无可救’怔住了。

破月沉默，手抬起，直指柳轩，“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锦瑟欲言又止，却不好在他们面前说什么，只好看看柳轩，又拉着慕容语嫣走了出去。

“倾尽一切？包括生命？”

“是。”斩金截铁，毫不犹豫。

“为什么？”

“……我不想看见嫣儿伤心，岳父是她唯一的血脉亲人。”

“所以甘愿放弃前程，放弃尊严，入赘万药谷？”

“……是。”

“为什么？”

“我、我爱她，很爱很爱。”

破月垂眸，爱么？因为爱，所以放弃大好仕途，放弃入朝为官，就算以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去适应江湖，也要娶万药谷的掌上明珠？

嘴角拉开一个苦涩的弧度，吕炎，我以为，我们十年的默契，已经足够了，足够了，可是到头来……

“你知道少年风相么？”

柳轩斟酌了一会，他不知道这位天机大人与少年风相是什么关系，这若是回答得不能让天机大人满意，岳父的命可就……

最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当然知道，我中状元之后，风相招揽过我，他谦和有礼，不以才凌人，深谋远虑，关心民间疾苦，是个好官，若非因为嫣儿，我肯定也是要入他帐中的，天机大人、与风相有渊源？”

“他叫破风翎。”破月直言不讳。

“破！他姓破！他是、他是您的徒儿！他是武林大会上的风令羽！风翎、凤令羽，原来如此！”柳轩眼睛一转，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风相竟然就是天机传人，难怪那般惊才艳艳……·”

“慕容谷主，本尊会救，但是有两个条件。”破月顿了顿，“天下将乱，翎儿势单力薄，本尊要你助他一臂之力。”长驱直入，她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出目的。

“可是，万药谷……”“慕容谷主醒后，万药谷的事，还轮得到你来做决定？更何况，乱世之中，多一条路，多条命。”万药谷若是毁灭在即，柳轩、或者说是风相，便是万药谷唯一活路，慕容腾不笨就不会拒绝。

最重要的是，柳轩会愿意看着慕容语嫣香消玉殒而无力救她？

柳轩蓦地抬头，想到慕容语嫣的生死，便一咬牙，点头，“好，我答应。”

“第二，吞了它。”破月摸出一颗淡绿色药丸。

“这是什么？”

“毒药。这世上，只有风相有解药。”

柳轩瞬间明白了，她不相信他，让破风翎自己考虑柳轩是否值得信任。于是，他深吸口气，双手接下，毫不犹豫仰头吞下，“我已经完成天机大人的条件，请大人，出手相救。”

破月不可置否，“你出去。”

柳轩顿了顿，道：“请天机大人，不要将毒药之事告诉嫣儿。”话毕，人已出门而去。

破月手指颤了颤，柳轩对慕容语嫣，果真很好呢！可他不知道，越是这样，他被人拿捏的死穴就越多……

“你对翎儿好的太过分了吧？”锦瑟略带不满道，“连救个人都想着将他的利益最大化，我怎么没见你帮帮我呀？”

破月不语，似乎未闻。若是帮了锦瑟，便是拆了她的姻缘线，她怎么忍心让锦瑟跟她一样孤独？

“我说，你不会早打上了柳轩的主意才那么爽快的答应我来救人的吧？”锦瑟瞪大了眼睛，她一时间想起了太多不合理的事情。

首先，龙血银针是破月最宝贝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它拍卖出去而无动于衷？可是她偏偏什么都没有做，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她知道最终结果！

她知道吕炎会带她下山，她知道吕炎一定会让破风翎知道她下山了，她更知道破风翎会因为她下山了而失去理智，不惜一切代价联合锦瑟夺回龙血，不仅如此，她还知道锦瑟肯定会用此换一个救人的机会。

其次，昆仑山上，她答应救人答应得那么爽快，并且知道救的人是谁，这么说来 ，她早就打上了柳轩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锦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算计了吕炎，算计了破风翎，借助了她锦瑟，还借助了慕容腾，甚至算准了柳轩对万药谷的感情，而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个曾经的御赐状元柳轩顺理成章的忠诚与倾心相助！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破月把所有事情全部都掌握在手心里，分毫不差。不动声色，却万事都逃不过她的预料，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直冲目标而去，完全让人无可抗拒。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所有人，都得感谢她！吕炎谢了她盟主之位，还得暗自为了自己对她十年来的背叛而内疚，殊不知，破月自己看不透的人，绝对不会留在身边等着插自己一刀，天机子，从来都是孤独的；破风翎感激她送了个帮手柳轩给自己，还得为她记着自己而感动；慕容腾谢她救了自己，更加感谢她给了万药谷另一条出路，那就是用柳轩搭上了少年风相、天机传人这条路；而她锦瑟，谢了她救下慕容腾的人情，天下财神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

最可怕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还蒙在鼓里，除了现在站在她身边的锦瑟刚刚才猜到，他们所有人毫不知情！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破月顺其自然，顺着吕炎下山，顺着锦瑟救人，她什么都没有主动过！不然，若是破月想故意瞒着锦瑟，如今锦瑟能察觉一切？

顺其自然，绝不逆天而行，绝不惊扰他人，却暗地里操控一切，暗地里直奔目标，这不就是天机一脉行事的最大特点？这种万事在怀，这种天机在握，这种算计能力，简直令人感到害怕。

破月还是不说话，神色如常。

锦瑟转头看看她的侧脸，她不明白，天机子真的有那么神么？这样将凡事都掌控在手心的人，真的该存在于世上么？

“那毒药，不会是真的吧？”锦瑟咽咽口水。

破月转头盯着她，不说话，眼中却透露着“我还不屑”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