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一窒，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前辈果真要为了袭月小姐与羽梵大人的死，迁怒我凌霄宫？”

那句“凌霄宫何等高高在上”，不就是在打他们的脸么？危急之时，狼狈之时，是谁在为了凌霄宫与整个武林为敌？是破羽梵！十年前的武林大会是谁救得东方湛一命又帮助他们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是她袭月女扮男装震慑整个武林的结果！他凌霄宫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高高在上，傲然自得，偏偏天机一脉，他们没资格！

“唔。”破月却还在沉溺于有茶喝不得的懊恼中，当下也是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迁怒？凌霄宫都只是迁怒，倘若本尊真想算账，找谁？”整个江湖？还是天羽王朝？

屋子安静下来，她翻了翻白眼，怎么碰见无痕就这么沉不住气了？难道当年无痕那句冷漠如冰的“武林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还有那致命一剑，当真让自己恨了十年？

乱了，她的心有些乱了。东方湛会派遣无痕过来，果真玩的一手好心计。

“呵呵，前辈的玩笑真好笑。”他笑出声来，“前辈若真有怒火，怎会十年之才下昆仑仙境？怎会移驾我凌霄宫，与晚辈在此寒暄？”

一句话，便让她有火发不出，若现在真的降怒于凌霄宫，倒是她的不是了，十年前她不来，现在没事了跑来对他凌霄宫发火，真当他们是白痴么？

“前辈对徒儿，当真是爱护有加。”无痕的话中，带着许许深意。

可就是这句话，让她怒气横生，杀意蔓延，“你，威胁本尊？”

竟敢用破风翎的生死来威胁她，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无痕，好一个无痕！好大的胆子！

“是不是威胁，前辈不是最清楚么？风相天赋异禀，十三岁便被陛下拜为丞相，城府谋略，连晚辈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小小年纪便名震天下，使得其他两大王朝都轻视不得，若是如今再传出他武功超越整个武林，呵呵！树秀于林风必摧之，两大王朝与武林同时发难，连天羽王朝也会不得不放弃他，那么他的下场，天机大人不会猜不到吧？”

“他的身份，唯你知道。”眼眸微眯间，无痕的死生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相信，只要是天机一脉的事，无痕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东方湛！她可是记得，无痕不喜欢袭月，就算当年袭月对他的好感超越了东方湛，一口一个无痕哥哥叫得东方湛咬牙切齿酸味横生，他亦不为所动，依然一把剑刺进袭月的心口，掐灭她最后的生机。

无痕，从来就是个狠心无情的人，他的眼里，从来就只有凌霄宫。

无痕面不改色，似乎察觉不到对面的人对他的杀意。“晚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前辈心中其实也很清楚，不是么？更何况，晚辈今日敢来，就不怕前辈杀人灭口。”

他无痕又不是傻子，没有任何筹码就敢来挑衅破羽梵那尊煞神的师妹，当代天机一脉的掌权人？虽说十年前的破羽梵是袭月假扮的，但是二十五年前可是货真价实的啊！傲视群雄，谁与争锋？还有当年的袭月，年仅十四岁，通天机、懂医毒、更有秒杀八大强者之一的实力，还有如今的风相，翻云覆雨，权倾朝野。

天机一脉每一个人，都惊才艳艳，这是毋庸置疑的，得天机者得天下，这并不是说说而已，而如今的掌权人破月，比之当年的破羽梵与袭月，只强不弱，甚至，能与传说中的破天机匹敌！他脑子又没有被驴踢了，主动去招惹她！

她也摇了摇头，无痕，当真是三言两语就把她逼入了一个死局，无痕，好一个杀人无形的白衣军师！

“唔，有话直说。”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更何况，她今天敢来凌霄宫会他，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不是么？

更何况，她也承认，这些年为了不让她失望，徒儿都是拼命在学习，帝王之术，奇门遁甲，天机阵法，机关秘术，武功谋略，毒术医术，甚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虽说不可能样样达到大成之境，却也是略有小成，样样精通，如此人才，若不能为己所用，便不得不铲除。

她的徒儿，处于如此危险之地，却从不曾向她埋怨，从不曾吭一声，一直默默受着。上次，为了龙血银针，他已然得罪了皇帝，这次，为了凤鸣剑，更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前来凌霄宫，她的徒儿所以的一切，她怎会不知？只是徒儿的感情，她不能面对，不敢面对罢了。

“前辈果真爽快。”无痕的招牌笑容再次展开，“前辈的行踪，目的，晚辈都可以不问，晚辈只有两个条件。一，冤家宜解不宜结，天机一脉对我凌霄宫有恩，我凌霄宫也不想再与天机一脉为敌，晚辈保证，只要前辈不对我凌霄宫有心思，我等扫榻相迎，永不背叛！”

这句话，是想让天机一脉与凌霄宫化干戈为玉帛，再像十年前一样让天机一脉做他凌霄宫的后盾？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恐怕这世上，除了无痕，再也没人敢这么对她提条件了吧？

“唔。”她无所谓的应一声，无痕打的好算计，可是对她有用么？十年前都没报仇，十年后的现在，徒儿都已经独挡一面了，她就更没什么兴趣掺和这世俗之事了。现在的天机子，可不是当年眼睁睁看着儿子死于雷劫却不敢下昆仑山一步、任凭凌霄宫借势的破天机，而是她破月，淡然一切，超脱世俗的半神。破天机不能下昆仑山一步，而她破月能！

“第二，”无痕深吸一口气，“晚辈希望，万分危急时刻，前辈能倾尽全力救我们宫主一命。”

这个条件，倒是让她挑了挑眉，这是在为东方湛求第二条性命？

“前辈有所不知，宫主他，自从袭月小姐死后，已经万念俱灰，若不是这武林盟主之位是袭月小姐当年重伤换来的，宫主他又怎么会在乎？若不是凌霄宫才是袭月小姐真正的家，宫主他又怎么会撑下去？”无痕的笑中，带着许许无奈。若不是这些束缚着东方湛，他早已无活念。

当年的东方湛，何等风姿卓越，何等意气风发，何等自信狂傲？当真是少年得志，风姿飒沓！偏偏他遇上了袭月，偏偏袭月是他师父空灵老人唯一的宝贝孙女，他得护着她，偏偏袭月死在无痕瞒着他自私发出的“万里追杀令”中，死在他最信任的无痕手中，这让东方湛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是他无痕，逼死了袭月，是他无痕，欠了东方湛。他理应，为东方湛求一命。

这么多年来，他为东方湛忙东忙西，保住湛王的兵权，保住凌霄宫的至尊地位，不就是因为自己亏欠了他么？

真不知道，若是无痕知道东方湛现在的所作所为，还会不会这么想······

“好。”她放空了声音，东方湛，不管他对袭月是怎样的心思，是否真的是他夺凤鸣，嫁祸“破羽梵”杀了人，那份无奈，是谁都承受不起的，就当做，她在鬼宗看见了那转瞬即逝的痛彻心扉，动了恻隐之心吧。

“多谢前辈。”无痕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天机子的话，那就是一诺千金的，她答应了给东方湛第二次生命，就绝不会食言，这一礼，她受得起！

她坦坦荡荡的受了那一礼，忽而又叹了口气，转了语气，“你说的，全是事实，但是，你忽略了，他，是本尊的徒儿，唯一的徒儿，是下任天机子，天下苍生守护神！”再过不久，他便可成神，超脱世俗，俯看众生，没有人会愿与神为敌！所以他的条件，若是她真的不答应，他绝对也威胁不到她！

脸色一变，无痕自然清楚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这一切，都是无用的么？无痕双眼一眯，心中转了个弯，“这个世上，真有神的存在么？就算有，神又真的能无欲无求么？”

这大千世界多少人饱受苦难，多少人痛苦挣扎？哪里来的神来拯救他们？无痕不信这世上有神，他只信自己！更何况，神便是无欲无求的么？那今日她为何为了破风翎踏足这十年都不敢进入的凌霄宫？

“前辈，明人不说暗话，前辈的条件，直说就是。”开诚布公，才能更好的合作，不是么？无痕面色不变，手中却薄汗已出。对手不是别人，是传说中的天机子啊！这个天下唯一的神，唯一的掌握天机、翻云覆雨之人啊！他们大陆三智，在天机子眼里，不过可以无视的空气，无法匹敌，不可匹敌！

破月挑眉，她就是随口一句而已，没想到还能在无痕手中讨到一个条件。再嘲讽一笑，她倒要看看，无痕的底线在哪里：“本尊，要武林盟主之位。”

“前辈可真会挑。”无痕毫不慌张，依旧带着一副微笑面具。“只是前辈为什么会觉得，晚辈会答应？”

她就没想过他会答应好不好，这世上，能在无痕手中讨到好处的，真没有几个，于是，毫不在意道：“无趣。”这世上，没什么她感兴趣的东西，她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就一言为定。”无痕很快敲定，“前辈，合作愉快。”

无痕答应了？她一愣，只是转眼间，她就想明白了。这武林大会，胜者为王，她若是真替吕炎下台比试，这世上还没有谁是她的对手，盟主之位，是她的，至于无痕的这俩条件，她真不答应无痕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倒不如，丢了盟主之位，多了天机一脉这个盟友，当年，不就是因为袭月这天机后裔，才得到这位子的？再说，天机子超凡脱俗，真的会要这盟主之位？

无痕这人，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活在算计中的，可悲！她叹了口气，“无痕，你绝顶聪明。但你可知，这个世界，并非谋略主掌天下？”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她自算尽天机，可对他，只有这些话。

“你要知道，莫以聪明掌控世人，总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努力一世，到头来，不过水月镜花一场空。”

若她真的不想理会凌霄宫，无视无痕，又怎会浪费时间在这里寒暄？怎会一直被无痕牵着鼻子走？怎会答应无痕的两个条件？到现在，他却是还在算计她，呵呵，算计她！天机子，真的那么好算计？

“前辈此话何意？”

“你只需问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到最后，又得到什么？明明，已尽了最大努力，却为何，还是把所有人，都逼入绝境？”说完，她闭上双眼，摆明了不想再与无痕继续谈下去。

无痕收敛笑容，眼神逐渐迷茫，“明明已尽了最大努力···为何还是···把所有人都逼入绝境···”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真的错了么？

当年的袭月，在昆仑山这等安逸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十四年，多么天真单纯，正因如此，心无旁骛以致武功与少年天才东方湛都不相上下。偏偏他与东方湛这种成天算计的人，对这种单纯的人是极为喜欢的，谁都不希望，成天算计之后，回到家还要防着自己的女人，更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拖自己后腿。袭月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卸下防备的能力，总有一种让人想守护她的单纯，让黑暗都远离她的魔力。

偏偏，她是空灵老人的亲孙女，是空灵老人指给徒弟东方湛的妻子。东方湛这人他太了解，他不想娶的，就算是空灵老人逼他他也不会娶，更不会编出师父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孙女，那他来替师父保护她这种话。

于是，就算明明知道袭月亲近的是深沉却温润如玉的他而不是霸道张扬的东方湛，那又怎样？他为了成全东方湛与袭月，逼自己不准对袭月动心，得知袭月住进凌霄宫迎月阁后，他以宫外事宜太多几乎不回凌霄宫；

他为了东方湛的雄图霸业，阻止东方湛为了娶袭月而放弃皇位，逼得东方湛左右为难；

他为了东方湛能保住武林盟主之位，私自下了万里追杀令追杀“破羽梵”，与琅玑一起亲自出手，逼死女扮男装的袭月，也逼得东方湛整整十年痛不欲生，还有琅玑，逼得琅玑从此心里有了一道伤疤，痊愈不了，痛得窒息。

为什么他明明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把所有人逼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或者，他的心，早在空灵老人想将袭月嫁给东方湛时，就已经落入万丈深渊，他也不清楚，他到底，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