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外,钩月悬,云起落,慢拂面。
浅抿一口桃花酿,她微微蹙眉,眉宇间全是化不开的悲愁。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这口中的酒,都再也尝不出他酿的味道。
闭目,她侧身半躺,徒儿的哭声还在耳边回旋,她是否,对他太过残忍了?守护苍生本是无所不能的身才能做的是,可她却把它交给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她是否,太过自私的?
徒儿是少年宰相,立于万人之上,却还在那一人之下,那手臂上的伤,怕是那一人给他的警告吧?
位高权重便会遭君忌惮,古来如此。
手指在身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莫名的,她算计着什么。
皇帝、湛王府、烈王府、睿王府、丞相府、襄阳候府、还有六部尚书……
“我的天机大人,你已经发呆两个时辰了,本公子还以为天机大人睡着了。”耳边传来吕炎慵懒的声音,她睁眼,只看见那人一袭红衣,斜卧门口,血眸流转间,魅惑天成。若说她的师父、上任天机子破天机是不食五谷,不染尘埃的神仙,武林盟主是踩在云端,丰神俊朗的天神,那眼前的吕炎就是邪气入骨的妖王,一举一动间,惑人而不自知。
“外面连下三天大雨,本公子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机大人也可以不顾黎民百姓的生死了?”
“有事?”她的声音依然清冷。
一张薄薄妖唇,桃花眼上挑,一张完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红衣如血,邪魅不羁,妖媚天下,这就是吕炎,就是她当年好心救下的人。只见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朵白花,道:“这可是本公子冒着大雨从九龙镇带过来的,真像天机大人啊!怎么样?漂亮吧?要不要接受?”
是啊,花朵白的无暇,而她银发白衣,怎会不像?只是那纯洁得无一点瑕疵,仿佛冰山雪莲,却无之高不可攀,淡雅而亲近,而她,看透生死,世间万事都纳于胸怀,怎会纯洁如斯?她瞥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不喜欢。”,她只爱桃花,其他的,她不喜欢。
还记得那人把花递到她面前,温柔的望着她,说:“接了我的花,就不能再收别人的花了,知道么?”而那个人,毁了她的善良单纯,毁了她的一生,毁了她的所有,这辈子,她怎会再接这种花?想到这里,她右手一挥,吕炎手中的花便立刻化为灰烬,一点不剩。
“天机大人不喜欢也不用毁了它吧?”吕炎撇了撇嘴,十分不满道。
她不理,半晌无话,很久,她才轻声问了一句:“前御赐状元,叫柳轩?”
“只可惜,也是个为了情情爱爱不要前程的家伙,隐姓埋名去了万药谷。怎么?我的天机大人对他感兴趣?”吕炎一挑眉,眼中的艳红莫名的流动起来。
算尽天机的天机子大人,怎么可能一时兴起就提及这个人?这个柳轩,看来他好好看看了。
什么叫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破月瞥了他一眼,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吕炎的性子她知道,邪气,桀骜不驯,又带着些孩子气,一会不理他,就会眼巴巴贴过来继续耍宝,根本不用理会。
果然,吕炎立刻厚着面皮挤上竹榻,抱着她,动作熟练的像是做了千百遍。他神秘兮兮道:“我的天机大人,你知道那花什么名么?”还不等她说话,便继续说道:“那花叫定情花,女孩儿若是接受了花,便是接受了那赠送的男子,而我的天机大人,却毁了它。”
她不为所动,只是默默让出半边身子,让他趟得舒服些。他也毫不在意,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揽着她的腰。习惯性的向他怀里钻了钻,她也满意了,他的胸膛果然比竹榻软,靠着舒适多了。
这个动作似乎做了千百遍,早已不陌生,因为她知道她落崖的时候,是他将她带回昆仑山,让师父天机子医治,她记得那些她痛不欲生的日子里,是吕炎一直陪在她身边,说就算没有了师父,还有他陪着她,她记得她梦中惊醒的时候,是他把她拥入怀里……
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他在陪着她,他的怀抱,她早已熟悉,他的手,她早已习惯……所以,无论多少次他带着血腥味,带着伤上山,她也不曾说过他半毫,无论他杀过多少她要守护的世人,她也由着他。
见她还是不说话,吕炎无奈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枝桃花来,说:“咯!这回天机大人没话说了吧?”
她翻了个身背对他,无奈吐出一个字:“嗯。”
吕炎终于咧嘴开笑,在她头上拨来弄去,微凉的指腹,冰冷的银发,却说不出的和谐。吕炎这个人,她看不透,一副邪笑之下是怎样的灵魂她亦不想知道,她只需知道,他对她好,是他在她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这就够了。
“三天之后,龙血银针将在鬼宗拍卖。”他的声音蓦的从背后传来。
她睁眼,眼睛中全是光芒,这么久了,他终于说到重点了么……龙血银针,老头的龙血银针,坠崖时弄丢的龙血银针,终于有消息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告诉她?以他的势力,一年足以将龙血银针找回,为什么十年之后的今天才告诉她?他明明知道它对她有多重要!传说中的龙血银针,与凤鸣剑并称为武林两大至宝,龙血救人,凤鸣杀人,传说,龙血足以医死人,肉白骨,而凤鸣剑,斩尽世间邪恶,战无不胜,它对她重要,因为,那是天机一脉天机子的东西,是老头留下的……
“天机大人也该下山走走了吧,这昆仑仙境,天机大人也待得太久了,再待下去,我的天机大人就真的要登仙了!”一双血眸故意眨了眨,引人遐想,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轻佻与魅惑。
她本能地想说不,但是她想起了她的徒儿,那个孩子一向倔强坚强,怎么会突然在她面前那般脆弱?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何他从不与她说?
纵然有些动容,但她只想待在这昆仑山,一直陪着老头……
“我的天机大人,易地而处,你也会做个好师父的,对吧?”吕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邪魅一笑,顿时,天地失了颜色。
心中蓦的一疼,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脆弱?除了那伤,他是否还受了其他巨大的委屈?吕炎说得对,她的师父能为她五雷轰顶,她作为师父,连为她的徒弟下山一次都不能么?
“锦瑟呢?”她问。
“那个女人像掉进钱眼里,只知道赚钱,天机大人不知道么?”龙血银针的事早已传遍整个天羽,恐怕朝廷也会参上一脚,毕竟那可是昆仑一脉天机子起死回生的宝贝!所以,她大概也在为此准备吧。
起死回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若真能起死回生,鬼圣为何要将之拿出来拍卖?龙血的反噬,恐怕没多少人能承受得住吧?
“你,不动手?”他明明知道龙血对她的重要,却忍了十年都未出手,这一次,他还准备让她眼睁睁看着龙血落入别人手中么?
“呵!本公子怎么敢呐!只可惜这一次,恐怕轮不到本公子出手了。”他慵懒的耸耸肩,无辜道。
“嗯?”她偏头望他。
他把桃树枝插进银发,躺下来,一手揽上她的腰,“我的天机大人素来不问世事,可不知道如今势力的划分。锦瑟那个女人,不会武功,却没人杀得了她,不懂权势,却是个天纵商才,这个天下,恐怕还没人比她更富有,天机大人觉得,凭财力的拍卖场中,本公子争得过她?”
她默然,是的,锦瑟,一个未来穿越来的人,论经商,没人是她的对手。没有武功,没有靠山,她就凭着她的头脑手段,十年间,创造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商业王朝。
“我一定会成为天下首富,展现我现代人的风采!”
“怎么会这样?小说中的男女主角不都是幸福的在一起了么?为什么月妹妹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财富主导一切,纵然她富可敌国。世人争夺的龙血银针,她根本碰不得,不然恐怕她的所有产业恐怕隔天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毕竟,她没有后台,没有实力,却拥有人人眼馋的巨大财富,没有人愿意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踏在自己头上。
“哦。”她终是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两天。”两天之后,她会去的。
柳轩、柳轩么?万药谷女婿柳轩?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眼中有什么变得肯定。
管他什么杀不杀人的原则,管他什么江湖恩仇权势纷争,那是她唯一的徒儿,像她的孩子一样的徒儿。如今,他替她在红尘中挣扎,她却不管不问,连倾听他内心的机会也不曾给他,那个孩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