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母妃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毒杀他们?本王废你武功,收你毒药,从此囚禁在王府,好好反省吧!”他的声音冷漠而残忍。
“我没有……”为何他不信她?
“为了一己私利,残杀武林众人,丧尽天良,十恶不赦!”
“我没有……”她怎么可能,胡乱杀人呢?
所有人的脸,冰冷厌恶,却又带着丝丝惧怕。面前的人,是破羽梵,是那个滥杀无辜却又无人能挡的绝世魔头啊!
“武林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他的剑正中她的心脏,掐灭她最后的生机。
她凄惨的笑,他也这么说?他也这么说!
转身,纵身一跃,头顶雷声轰鸣,似乎为她而疯狂。
······
十里桃花,灼灼其华。
破月随手摘下一枝,缠绕于发间,似乎衬得脸色也没那么白了。
世有桃花,桃之夭夭。桃花实在是有几分艳荡之名的,也只有桃花,才把“妩媚曼妙”四字表达得那样充分。可他,独爱这桃花,他说:“桃花也是最寂寞的花啊,为心动之人而开,为心殇之人而谢。”
于是,它亦是她的最爱,她的独宠。
小桥流水,庭前落花,竹屋几间,桃枝缠发。这幅静默的山水画,简陋却宁静悠远。昆仑山,天机一脉的居住地,神的栖息地,数十年来没有一个凡人能擅闯进来,于是,这成了一个禁地。
一个传说中的地方,又怎么会有喧嚣?怎么会有人烟?
殊不知,这里只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半神,不问世事,不食五谷。不,这里是有三个凡人出入的,只不过现在不在这里罢了。冥冥中自有天意,神亦有神的规则,神的尊严。既要守护天下苍生,却不可随意伤人,如此,她为何不找一人,替她维护这芸芸众生?
她还记得他说:“天机一脉的职责就是守护天下苍生,丫头,本事越大,责任越大,切记。”
“可是,我想一辈子待在昆仑山陪着你。”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灰飞烟灭……
心蓦的一疼,她蹙了蹙眉,收起他的画像,转身走出竹屋。
······
风不定,人初静,云破月来花弄影。
夜晚,昆仑山顶。雪白的广袖裙被风吹起,她单薄的身影似乎整个人都能随时被吹走。
急促的破风声响起,她睁开半眯的眸子,嘴角勾起一丝浅弧,淡漠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宠溺的神色。那个替她在世俗中维持平定的人,那个让她无牵无挂在这昆仑中待了十年的少年,回来了。
“老师!”那个人站在她身后,随手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山上微凉,老师应当小心些。”
她微微偏头,半神之躯,何惧风之?他明明都明白,却还是执着地为她严严实实地披上。
见她默不作声,毫不为所动,他默默站在右前方——寒风吹来的方向。些许微血腥味传来,她终于动容,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老师不必忧心。”见她终于理他了,也知道瞒不了她,便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见他笑的开心,她默然,这个孩子,太聪明了,虽只是个少年,却连她也不得不侧目。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臂,神力倾泻而出——为她披衣服时手臂僵硬,那伤定是在手臂上无疑了。
“是徒儿自己不小心,还劳烦老师耗费神力,徒儿……”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无妨。”她摆摆手,毫不在意,“你就不恨为师么?”如此年纪,便要背负巨大的包袱,少年人,不应该都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么?可她,给了他狂傲的资本,却从未给他这个机会。
“徒儿喜欢这种运筹帷幄,手掌权势的感觉,老师赐予徒儿百家之智慧,数千种之武功绝技。教导徒儿成人成才,徒儿万分感激,怎会有恨?”他双膝而跪,双目赤红。
“男儿可跪天,可跪地,却不可轻易跪人,你且起身。”她轻托的双膝。
“不,”他执着地摇摇头,“在徒儿心中,老师便是徒儿的天,徒儿的地,徒儿唯一的亲人。”
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若让昆仑之外的人看到他这幅模样,却又不知是何等惊愕。她说不出话,只能闭了闭眼,微微一笑作为回答,殊不知,很少笑的她,让面前的人看呆了。
“回去吧,山上风大……”
她转身离开,已呆了的徒弟赶紧跟上。
两侧桃树自动分开,由近至远。鬼影迷踪阵,遮天阵双阵叠加,山脚更是有桃花幻影阵为辅,除了他们三人,谁人敢闯?
“老师,徒儿有一事相问。”他走得再快,也总是跟不上她的节奏,不由得大声喊了出来。
她蓦的停步,微微转头:“又是遇到了麻烦事?”语气清冷,听不出情绪。
他仓皇抬头,带着慌张:“徒儿……徒儿这等俗事也要麻烦老师……徒儿……请老师责罚。”说罢,便又要跪下。
“为师是这般无理之人么?”她挥手,一道劲风打了过去,托起他的双膝。“九年时间,你成这般,为师已经很满意了。你有疑惑,为师自当解答。”
“老师……”他赤红的双眼却已含泪,似乎就要落下。
“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儿。”所以,我不疼你疼谁?我不在乎你在乎谁?你有困难,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
他只觉得师父从未这么好过,他只记得师父从未说过这么让他感动的话,此时,他竟有点想落泪的冲动。他蓦的抱住她,脸还略带稚气,然却比她高出半个头,让她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正想挣脱,却只听见他的恳求,“老师,再让徒儿抱一抱可好?出了这昆仑山,徒儿便再也不是孩子,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她叹了口气,不再动作。这个孩子,还只是个少年。她爱了全天下,维护了全天下,却唯独对他一人残忍。他是她亲手教了七年的孩子,下山两年却还时不时回来见他的孩子,她怎可……把如此重担交给他?
或许,她不该偷闲了,或许,她也应该去山下走一走了……
半饷,他收起眼泪,红着眼睛问到:“老师,徒儿记得老师说过‘为君之道,当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民之重,民心之重,如今西南方向水患,朝廷赈灾,银两被劫,且尚未破案,灾民多次叛乱,竟有反抗朝廷之举,??愈演愈烈,而只因师父的教诲,徒儿不敢采取镇压的措施,可是如今的严重形式,徒儿已无计可施,老师,何解?”
她点点头,明白以暴制暴不是好办法,这几年他也未曾白学,“民口为川,可导可引不可堵,你做的很好,但你可知,灾民为何暴乱,且人数不减反多?”
他沉思一会,道:“朝廷赈灾银始终未到,他们没有食物,没有生存的力量,没有生命的保障,所以也就毫不害怕的反抗朝廷了。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嗯。”他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让她再点了点头。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道:“徒儿知道了,灾民最重视的是食物,只要我们对他们做出承诺,保证他们的安全和食物,没有人会愿意不顾性命于朝廷作对的,那些背后之人,也就无计可施了。”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嘴里喃喃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纸使言……”
“为民者,宣之使言……”他看着她离开,并没有追上去,反而以师徒之礼而拜,遂即退下,“老师,徒儿定会努力,不负老师所望,还请老师保重身体,勿以徒儿为念,半年后师祖之祭,徒儿定会上山!”
这个孩子,越来越啰嗦了,师祖……师祖……
那个人,孤独一生,痛苦一生,到最后却换得尸骨无存;那个人,穷其一生算尽天机,世上之事无所不知,却独独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那个人,明明已隐居昆仑不问世事,却偏偏轰动武林,世人无不遵从。
“丫头,你要记住,本事越大,责任越大,我们天机一脉身为神邸,责任便是守护天下苍生。”
“丫头,羽梵死时为师没有勇气走出昆仑山,已经后悔了半生,如今,为师不想再后悔一次,为师会救你的,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
“丫头,以后没有为师在身边,切不可任性妄为,要记得,你是新任天机子……”
“丫头,为师好想再看看丫头一身白衣的样子,我的丫头,其实最适合纯洁的白色……”
“丫头,为师要说的最后两字,就是放下,放下……”
她捏紧了拳头,忍住心中的痛:“老头,你算尽天机,预知后事,你可知我宁愿自己就那样灰飞烟灭也不愿意你救下我?”
当日,她琵琶骨裂,全身经脉俱断,骨骼俱碎,心口还有致命一剑,一身皮囊即使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治,更别说头顶雷劫已至,已无生念。
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的她一线生机?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把一生功力全输于她,然后毅然走下昆仑?他可知这世上只有他对她好,但他却为她而死,她有多自责,多痛苦?他可知她心灰意冷沉睡一年,满头青丝尽成银发?这叫她,该如何放下?
她的双劫,他自己的双劫,还有为她逆天改命的那一劫,他毅然走出昆仑山结界,五雷轰顶,灰飞烟灭,只为了成就她半神之躯,自动恢复她体内的伤势······
半神之躯呵!还有一劫便是真正的神呵!多少人仰止,多少人倾羡?可是她恨透了这个神位!这是由老头的命换来的,这是因为老头的五雷轰顶换来的,这叫她,怎么放下?
蓦的,她眼角一滴泪滑过,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古语云:神哭,则天地同悲,万兽嘶鸣。
昆仑山方圆十里,连下三天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