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月
第十章 水月

自从没有喝那个郎中开的药之后,我的身体好了很多,最近几日少有的出现了阳光,于是我便常常到院子里走走。可怜小五还是不知道我每次都将药偷偷倒掉,每天还都坚持着给我送药,这让我心里有些罪恶感。但是因为一切情况我都不了解,也不敢乱下结论,所以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小五。

这一日,我正在院子里懒懒的晒太阳,小五过来给我送药。我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小五,就说病已经好差不多了,不用再送药来了,忽然院子里跑进一个人。

我和小五不约而同去看那个人,原来是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唤着“五姑娘”,跑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小五正色道:“有什么事这么急,还跑到凌姑娘院子里来了。打扰了姑娘休息,还不给姑娘赔罪?”

那小厮忙点头哈腰向我道歉,“小的有急事来找五姑娘,无意惊扰了凌姑娘,姑娘千万别怪罪小的……”

我摆摆手,好奇地问,“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小厮看了小五一眼,对我回答道:“回姑娘的话,门外来了一个疯道士,怎么赶也赶不走,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五有些责备,“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这点事就把你急成这样,成什么体统,等我过去看看。”这样的语气使我觉得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小五不真实,印象里她总是笑眯眯的,温柔体贴平易近人,可现在…没想到对待下人小五原来也会这么严厉。我不禁轻轻吐了一下舌头,细细回忆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小五的。

小五又换回了笑脸,跟我打了声招呼,“姑娘先歇着,我过去看看,一会就回来。”转身欲走,我却一起跟上。

“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疯道士呢,好久没有出去逛逛了,我也一起去看看好不好?”我撒娇似的对小五说道。

“姑娘你的身体还没有好……”

“不妨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冲小五眨了眨眼睛。

小五拗不过我,便默许了我一起跟着去瞧瞧。

我跟随着小五走到门口,出了大门,便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黑色道袍,手持拂尘,在府门口的石狮子旁闭着眼睛打坐。小五走近蹲下,问道:“老人家,您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那老道睁开眼睛看了小五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又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那小厮便在小五旁边说道:“姑娘你看,刚才就是这样,问他干什么也不说,赶也赶不走,就在这里坐着,像什么话。”

那老道抬手扫了一下拂尘,沉声说道:“萍水相逢,素不相识,阁下何以问我将要做些什么呢?”

小五略微沉思一下,问:“晚辈有礼,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老道仍是闭着眼睛,随口道:“无名。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我和小五都被他这答案弄得有些奇怪,小五继续问,“那前辈是什么人呢?”

那道士回答:“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这回答更是叫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小五皱皱眉,想要继续问些什么,我却悄悄示意小五不要说话。

“敢问前辈,何为道?”我正色问到。

“道可道,非常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老道捻捻胡须回答我。“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不敢。圣人之道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朝闻道,夕死可矣;佛之道,净土论注上曰:‘道者通也。以如此因,得如此果。以如是果,酬如是因。通因至果,通果酬因。故名为道。’但是,这些都是大道,太过深远,依晚辈之见,对于我们来说,最简单的道,即是‘活着’。”

那老道挑眉,显得不以为然:“愿闻其详。”

“其实也没什么,说起来很简单。对我们来说,活着是一切的基础,生命只有一次,若不好好珍惜,失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活着是我们必须做,也必须要做好的事。若是生命都没有了,又如何闻道呢?”我对那老道轻松地笑笑,想缓和一下气氛。一阵凉风吹来,我有些冷,不小心咳嗽了几声。

不想,那老道却皱了皱眉,“姑娘生病了?”

我有些诧异,“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那道士听了之后也没多问,继续与我论起道来:“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颡;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媮,质真芳渝;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无物作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不特,功成而弗居。是故一切无我,乃是不二法门。”

我摇摇头,“觉海性澄圆,圆澄觉元妙。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迷妄有虚空,依空立世界。想澄成国土,知觉乃众生。正所谓,一切国土无有边,众生根欲亦无量,如来智眼皆明见,随所应化示佛道。”

那老道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贫道遇见一个娃娃能有此等见识,也算是平生一大幸事。”说罢捻了捻胡须,收起盘腿打坐的姿势,站了起来。

我和小五对视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那老道抬头,细细端详了我一阵子,看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在我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时候,那道士开口说道:“不可说,不可说。桎梏无法束缚飞翔的灵魂,按姑娘的‘道’讲,可随心所欲些,生命既然只有一次,活着本不该太累。曲则全,枉则直。不过,命数即是如此,万不可成执念。”我听了心里莫名地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五在一边皱皱眉,“前辈,您到底有什么事?”

那道士一扫拂尘,对小五说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姑娘,保重。”

我看到小五面色一凛,然后转头对我说道:“姑娘,我们走吧。这位前辈看起来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那个道士听了,看着我笑了笑,捻捻胡须,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梦境还是记忆?假即是真,真亦是假,你认为的虚幻也许恰恰才是现实。正如你说,‘如来智眼皆明见,随所应化示佛道’,姑娘,希望你早日找到回家的路,不要迷失了方向啊。”说罢,长甩拂尘,大笑着离开了。

我看着那道士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小五拽了拽我的袖子,“姑娘,走,回家了。”

……回家?那个道士知道些什么?他说的一切指的又是什么呢?

和小五一起回到府里,我还在想着那道士的话。是梦境还是记忆?他指的是我的梦境么?难道说,我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且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小五见我不说话,便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想了想问我:“姑娘刚刚跟那老道讲了那么多高深的大道理,听得我都有些糊涂了,不过姑娘还真厉害,能让那么执拗的老道也都佩服你,你怎么知道说那些就能打动这个石头一样的老道呢?”

我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他既然执迷于此,我便用他感兴趣之事去打开话题,但又没有一味的顺承他的意思,而是有所反驳,免得他认为我太过谄媚。随口说的,小五不用放在心上。”

小五点点头,我见她没有继续说什么,便主动开口道:“哦对了,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一直麻烦小五,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呢。明天开始就不必麻烦小五替我去取药了,我不喝药也该好了。”

小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我态度比较坚决,就没有再做争论。我看得出来,小五听了那道士的话之后回来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那道士是说她要适可而止,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么?小五要放弃些什么呢?

对于过去的事,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切都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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