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花委于泥本前世注定的一场劫数。而她,直到红烛成泪,鱼肚吐白,依旧道不清与这个异世是有缘还是无情。
余青离一大早随着萧霄出门,一路来到城郊。美其名曰散心,其实是萧霄想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教余青离易容术和相关医术。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两天,这是第三天。
午间休息,萧霄在溪边打鱼,而余青离只是坐在一边的草坪上,念念有词:“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丫头在念什么?”萧霄握着一杆鱼凑到余青离身边。
余青离柳眉一蹙,不客气地说:“我很乱,大叔别烦我。”
“丫头现在这样是永远不可能达到你所说的境界的。”萧霄随口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开始烤鱼。
“……”余青离回瞪。
“相由心生。看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的心怎么可能是平静的?”萧霄一边忙活手上的工作,一边解释给余青离听。
“……”余青离垂下头,没再开口。
佛陀的烦恼从慈悲心中生出,而世人的烦恼皆由妄想心而生。余青离此刻得失感太重,被虚妄所迷惑,烦躁不得宁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她放不下挂碍,破不了执念,唯有深陷其中,由心魔吞噬,惶惶不得终日。
“丫头,心若是空的,世界便是空的。没有外物能影响你。”
“心怎么可能成空?没有了喜怒哀乐,失却了悲欢离合,那样的人生又有何趣味?”
“所以,你又何必非要看清?”
“大叔,你知道那个代价是什么吧?你难道没有任何表示吗?”
“丫头……”萧霄似有不忍,没说下去。
“大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说完,萧霄兀自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那个时候的你潇洒不羁,自由洒脱。我曾经觉得,那才是我的人生所期盼达到的境界。”余青离看着萧霄,对方只是一心盯着烤鱼看,生怕烤糊了。
“可是,后来你像是带着层面具,我完全找不到当时的那个你了。”余青离望着波光潋滟的水面,轻声问道:“大叔,你把他藏哪了?”
萧霄终于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余青离澄澈的目光,良久,叹了口气,“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把他弄丢了,你当初所看到的也不是真的。”
“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大叔后悔过吗?”
“由不得我拒绝,也没有时间去后悔。”萧霄转了一下手中的烤鱼,继续说道,“更何况,现在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我不想那样。将自己完全抹杀掉,再造出个所谓的自己出来。”余青离深呼吸一下,淡淡地开口:“然而,如今已成俎上肉,在劫难逃。”
“不会完全抹杀,丫头,你还是你。不要想太多,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萧霄拍拍余青离的脑袋,拿起一串烤鱼递给她,“可以吃了,尝尝看,今天有加新佐料。”
余青离接过烤鱼,默默地吃着,“味道很不错。”
“丫头,”萧霄摸摸余青离的后脑勺,“江湖诡谲,命似浮萍,许多时候终归会身不由己。很多事,我也帮不了你。”
余青离咬下一片鱼肉,咀嚼吞咽,轻轻地回道:“大叔,我知道,谢谢……鱼肉很香。”
第七天。
“丫头,能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
“大叔,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
“那个女的尊你为主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叫宁月,以前是碧幽宫的人。而我曾是碧幽宫的左护法。”
“那墨歌呢?”
“墨歌他……”萧霄犹疑再三,还是说道:“他就是仓闵的哥哥,仓墨。驭龙渊曾对我有恩,我收他为徒,如今他已是驭龙渊的少主。”
“那……”余青离本想问当时她救了墨歌是否真的只是巧合,然而终究没有问出口。
“丫头想见他吗?”
“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就这样吧。”余青离低头,往前方马车走去。
“可是他想见你。”萧霄转身大声对前面的余青离说道。
余青离没有转头,径直钻进了马车里。她不知道现在的他们再见面还有什么意义。墨歌该有他自己的世界,而她也有她自己选择的路要走。两者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萧霄追上前,掀开马车帘,“墨歌之前并不知情,因着我是他师父,他才应了下来。你,真的不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大叔,我并不怪他。只是……”余青离纠结着措辞。
“只是什么?”此时从马车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余青离不由震惊,是……墨歌!她撩开车帘,越过萧霄的肩膀,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
那人正慢慢走近,余青离才得以看清。墨歌变得更加成熟了。尽管桃花眼依旧春光无限,薄唇抿出的角度略显轻佻,妖孽般的颜却始终透着英气,如今更是多了几分内敛和稳重。他缓慢地踱着步,墨发风扬,长袍翻飞。
“墨歌……”余青离嗫嚅着,终于喃喃出口。
“青离,好久不见了。”墨歌微笑着走到了马车前。
余青离看着墨歌意气风发的模样,内心五味杂陈。他本就该这般霸气凌云,而不是在自己面前那般委屈无赖。他不该遇到她。
“青离?”见余青离思绪游离,墨歌不禁轻言问道。
“丫头,别愣着了,进去吧。”萧霄拍拍余青离的肩膀,转头也对墨歌说道,“你也进去吧,我们该回城了。”
马车摇摇晃晃,车帘翻飞,外面的阳光透进来,刺目耀眼,让人不由眯上眼。而墨歌一袭玄红长衣,静静地坐在余青离对面看着她,自上车以来,不曾移开过目光。余青离首次感到这马车有些小了。
“青离,为什么不说话?”墨歌低沉的嗓音划过余青离的耳膜,达到心里,引起一阵莫名的震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终是抬起头回视他。
他的眼似会说话,里面盛满了温柔和怜惜,墨色的瞳诉说着缠绵的情话,不休不止。余青离不敢再看,假作不经意移开了目光。
墨歌的眼神闪过一丝委屈,也转头看向外面。“青离,你的原谅我不敢奢望,但是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吗?”
“墨歌 我早就不怪你了。你有你的立场,我能理解。”余青离平静地说着。
“既然原谅了我,为什么还要疏离我?”说罢,墨歌转身,双手箍紧余青离的双肩,迫她与自己对视。
“墨歌!”余青离眉头微皱,轻喊出声。
墨歌不管不顾,直接将余青离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恳求道:“青离,随我回驭龙渊吧,我想娶你。”
余青离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弱冠遇劫,得见贵人。为女必娶之。”墨歌一字一句地说着,“这是驭龙渊大祭司对我的预言。”
“否则呢,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否则,”墨歌停顿了一会,低沉道:“在劫难逃。”说完,墨歌扶正余青离,看着她的眼,保证道:“我不会强迫你。”
看着墨歌坚定的眼神,余青离不禁想笑,这难道不是在逼我吗?“墨歌,我时日无多了,力不从心。其实你的那个贵人也未必就是我,你确定你那天的遭遇是你最大的劫难吗?”
墨歌薄唇微启,终究缄默,手上也不由松了力,余青离得以挣脱,懒懒地靠着车壁上,没有去看那个失落的人的表情。
无言阑珊,黄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