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疏末带肖子宇去了很多地方,几乎把整个梨花谷都看遍了。
期间有一回,疏末和肖子宇去了梨花谷梨花最多的一处地方。乱花渐欲迷人眼,疏末想起很多年前,她离开的愿望还没有那么强烈时,经常斜倚在树上喝酒,望着层层梨花掩住日月光华,清甜的酒味混杂着梨花的气味,好不醉人。
她很浪费,从来都不会把一坛子酒喝完,还剩一些时就把它扔了,沐辰站在树下,抬头嗔怪,怎么又扔了。
疏末没有丝毫不舍,道:“是该留些来回归土壤的。”
沐辰笑笑,随她怎样,习惯的纵容。
记得那时,疏末用劲一拍树干,漫天的梨花纷纷飘落,沐辰抬头的姿势,温柔的脸庞,永远印在了那一片的梨花雪中。
还有一回,疏末在陌歌的困境中倒下,沐辰不顾全身的伤,背着她在昏暗的空间里奔跑,那场逃亡,真的好漫长,漫长到疏末觉得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是成片的红雨,尽染沐辰的白衣,刺痛了疏末的眼。
不知过了多久,疏末勉强可以睁开眼,一片白光从眼缝照进,好痛!成片梨花,如雪缓缓飘落,沐辰就在旁边,不省人事…
想起一些往事,疏末默默对着丛丛梨花说:“对不起,我不负责地抛弃了梨花谷。”
声音很小,肖子宇还是听到了,从那时起,他决定要尽可能画很多幅梨花谷的画,他猜也许疏末将来会想念这些地方的。
疏末带肖子宇走过一次,他便记住了所有的路,后来几天,他自己独自去了那些走过的地方,想象着两百年来那个女子的身影,安静忧伤。
离开梨花谷时,疏末告诉肖子宇要好好记得这个地方。还有那些画还是先放在肖子宇那儿吧,疏末怕她自己带着有一天会心情不好毁了,自己是真的矛盾了一次。
送肖子宇回了苏杨城,也没想去看堇风他们一眼,既然沐蓠都出现了,那么沐辰也应该在不远处吧?但是疏末暂时还是不想面对有些人,有些事。
疏末离开苏杨城,路过城隍庙,今天拜城隍的人一路上都在议论纷纷,疏末竖起耳朵听到了大概。
“那个离木赌坊啊,我听说过,真的存在吗?”
“哎哟,怎么不是真的,隔壁家的那小伙不是成傻子了吗?”
“还是少谈这些,万一是什么妖魔作怪呢!”
……
疏末随便找了路边一个摆摊的问情况,顺便给了几个钱,那人就把自己听说的全都告诉了疏末。至于真假,疏末自己当然会判断。
一开始,疏末都觉得是什么妖魔作怪,神仙哪有这么无聊。赌博赌什么不好,非得赌上前途,家庭,才华,亲情…还是个不知道结果的赌局。
下次来苏杨城,再说吧,今天先去找个清静的地方,陌歌的突现,让疏末不得不警醒。
疏末站在舍利弗殿堂外,说来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只有站在佛界,疏末才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舍利弗是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智慧第一,当初阴差阳错遇到了舍利弗,疏末便想来此听他说法,就算不懂,听着念也很安心,她向往却又害怕这种过于神圣的地方。
可是佛家圣地就算神仙们到来也要很放低姿态,更何况她梨花谷的无名小辈,舍利弗只说她不属于这儿,不该来这儿。
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金光闪耀的大门那时从来不会为她而开,疏末问:“佛说终生平等,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平,我不过就是想来听听你讲什么!”
舍利弗永远都一个表情,那种永远都不为外物所动的至高境界,加剧了疏末内心的渺小感。
她还没去过雷音寺,她惶恐那样梵音缭绕的地方,她觉得在那儿或许再也记不起自己是谁了,人都若一派清静,是不是就忘了执着什么。
疏末每次都偷着进去,哪怕在那儿睡觉也比别处好,其实她有什么不安心的呢?她不知道。
就这样时过一个甲子,疏末都震撼自己竟然常往那儿去,已经一个甲子了,舍利弗的殿堂其实不是什么密不可封的地方,也不是什么有看守的地方,只是她太渺小,谁都不会因她喜好便为她怎样。
只有找好时机,疏末和别的仙佛一同进去,从来只有别人将就她,可是佛界就是佛界,平等到疏末感到陌生。
一个甲子后的某天下午,疏末在殿堂最后面睡着了,舍利弗从来没对此表示过什么,如果他有表示什么便也不是佛了。
“众生之生命在命终之后由此土而生于他土…”梵音传入疏末的脑海中,疏末梦见了沐辰,想起沐辰曾说万物浮沉终成泡影,疏末问:既然最终不过泡影,为何人们有那么多执着?
沐辰说,就是因为知道一切终成泡影,才想紧紧抓住。
疏末已经不知此时是在现实还是梦中,一直念着:“众生之命在命终之后由此土而生于他土…”眼角一颗泪水滑下,滴落舍利弗的眼里。
舍利弗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甲子光阴,疏末第一次听到舍利弗对她说话,眼睛睁开,疏末知道自己流泪了,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流泪,哪怕是陌歌的困境,疏末再绝望也没有哭过。
疏末前所未有的悲怆:众生之生命在命终之后由此土而生于他土,是为往生,往生,往生,梦里,疏末知道自己与往生无缘,怎么得知不能往生便悲怆无比?
疏末问了舍利弗当初问沐辰的那句话:“既然明知一切都犹如梦幻泡影,人为何还有执念?”
舍利弗曰:“我愿皆往生,示佛法如佛。”
一直疏末都没有明白那句话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直到一百多年后才明白,人的执念或喜或悲,而舍利弗只愿众生得以往生,疏末自己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人若想得以善终,还得看自己。
疏末用六十年明白了自己不能往生,所有梨花谷的人都不能得以往生,在睡梦中流下了一滴泪,却为因此看得清明。
汇雨师父说她有佛根,无佛缘,疏末苦笑,她要佛缘来干嘛呢。
舍利弗今日殿门已开,百年前,疏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来这儿,百年后,疏末等到了门为自己而开,时隔百年,舍利弗,你是不是又把梨花谷的一切都看透了?
“想来我还是太卑微”疏末如是认为,一步一步踏进殿门,舍利弗依旧是那句:我愿皆往生,示佛法如法。
疏末闻言,眼眶顿湿,泪终没有流出,沐辰曾給她念: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有多少不明不白地尘事,纷纷扰扰过后,化成云烟,还是不得清静,疏末不是六根清静的人,也不是内外清明的人,只是当时一甲子的熏陶,沉迷于这般超脱,到而今,疏末缓缓脱口: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语毕,疏末心一阵抽痛,沐辰,愿你来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步出舍利弗的殿堂,平常的疏末又回来了,一样的眼神,时而明朗时而阴厉,回望,疏末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这儿了,她与这儿无缘。
她只要一世漂泊,她是风,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从此她或许可以抛开一切,去流浪,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她。
只不过在这一切之前,还有一个大挑战,就像一场赌局,不知输赢,不知生死。
人间、天上,一日、一年,疏末回到苏杨城时,已是深秋。
枯叶飘落,街道旁的白菊盛开,迎着枯叶的旋转而舞,疏末站在船头,冷眼看这春去秋来,秋深叶凋,莫知我哀。
继续向前走吧,疏末突然不想再在苏杨城呆了,进了船舱,疏末靠在窗边,吩咐船夫,出苏杨城。
下一站,去哪儿呢?去北边京师吧,疏末很久没有作乱了,虽然这样想,有些邪恶,可这才是她啊,疏末这样想着。
在船上,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到了京师,没有飞行,这样才有旅途的感觉嘛,一下子飞到没什么感觉。这一路上,也是关于离木赌坊的传言,但就是没让她遇到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还真是遗憾呐。
疏末进了京师,很多人都偷偷地看向她,疏末纳闷,她再好看也不至于这样吧?(此处千万不要认为疏末自恋,因为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以前顶多男的看看也就罢了,怎么连老人,姑娘,孩子都在看她?
走到一家布店前,她看到门口挂着一幅很大的画像,画的正是她,分毫不差;接下来是药铺,茶馆,书画斋,琴店;怎么到处都有她的画像?也不可能是追捕令啊。
怪事年年有,近日特别多。
疏末看到最后眼睛都疲倦了,谁这么缺德,到处挂她的画像,还什么样子,各种表情的都有,比如:茶馆挂的是她喝茶的画,书画斋挂的是她画画的图…
逼真,准确到疏末无法相信,手指间的小动作都那么准确,到底是谁?疏末站在街上停下,数着手指:“沐辰?沐蓠?桔薇?汇雨?只有他们很熟悉她的行为习惯,到底谁呢?
这么离谱的事,有点像桔薇的风格,可那画也很像沐辰的手笔。
疏末:“不带这么用画像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