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崔锦来到崔荣的房间。崔荣还在那看着看不完的账册。
“五哥,账册是看不完的,要学会放松。”
“这就是你积压了一年账册的理由?”
“嘿嘿,五哥找我什么事?”
崔荣也不与他争辩,斟酌了良久,问:“你和南安,真定下来了?”
崔锦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的回答:“是。”
“你知道,他是大哥的妻子,大哥是因我们而死,你会不会不厚道!”而且她还与他们那个不想承认的父亲有段不可说的过去。
崔锦全身肌肉紧绷,脸色变的灰青,崔荣一看就明白他并不是真的不在乎。
“我与南安都是死人!”所以那些前尘往事都随它去把。
“大哥的灵位就在佛堂。”
“五哥!”崔锦满脸乞求的表情,求求他别再说下去。
“既然知道会难过,何苦还要在一起?”
“因为这世上有了一个南安,所以便有了一个崔锦。”不是母亲哥哥面前装乖的小孩子,不是扮演的十六皇子,单单只是一个崔锦,只有南安才能让崔锦成为崔锦。
“以后,以你现在的身份会遇到比她更好的人。”
“但她们都不是南安!不是能让我成为崔锦的南安。”
“这是什么拗口的话?算了,算了,这个给你!”崔荣扔出一张纸,崔锦不解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泪眼模糊。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是休书,崔焕给南安的休书。落款日期是很久之前,应该是在南安入驻羽化阁之前。崔荣记起崔焕把这封休书塞到自己怀里时无奈悲凉的笑道:“这算是我的坏心眼吧!让阿锦替我烧了吧!”
“大哥,他?”崔焕难道早就知道他和南安的事情?
“好好在一起,就如你所想,前尘往事皆随风散去。”
“嗯。”
崔锦红着眼来到南安的房间,抱着她不语。
“怎么了?”
“五哥给我的。”崔锦把休书放到南安的手中。南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对不起。”三字。休书的日期是崔焕离开京城去军营巡视之前,可是去军营巡视前他明明说过回来之后要……,那么这休书其实是后来写的,看到崔锦还活着之后写的。
那时候崔焕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他为什么要写这份休书?只是没有机会再去问那个人了。“我们去给大哥上柱香,我有些话对他说。”
南安握住崔锦的手松开,“太子哥哥……去了?”这是早就能够猜测到的结局,不闻不问想能够保存一点幻想。
崔锦用她的手蒙住双眼,手心的湿润告诉南安那个一直以兄长姿态保护她的人是真的不在了,她不敢问崔锦事情具体的经过,那是一把随时都可以刺伤他的利刃。
安府的后院建了个小佛堂,里面供奉崔焕的灵位。南安和崔锦恭恭敬敬的上香,行礼。
“你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呆一会儿。”崔锦对南安说。
“好!”
南安听从崔锦的话离开佛堂,崔锦席地而坐。在南安面前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对崔焕来说最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南安而是他。
六岁那一年崔锦第一次看到冷宫之外的世界,带他出来的人是崔焕。
自己六岁之前的日子说不上苦,有穿,虽然破旧不堪,有吃,虽然难以下咽。但他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每日教他要自强不息,不可怨天尤人,会给他讲宫外的事情,有江南烟雨,有大漠风沙,有边境草原……
崔锦最初了解死亡是因为他的母亲。他的母亲那段时间一直咳嗽,脸色蜡黄,精神不振。母亲一直是充满活力的,崔锦不了解他的母亲怎么突然之间就卧床不起。
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流着泪给崔锦穿戴好,哄他入睡。崔锦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夜母亲放在他脖颈的手来来又回回。等崔锦一觉醒来的时候,母亲神情安详的睡在他旁边,母亲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崔锦他轻手轻脚的下床,满怀欣喜的出去领吃的,母亲曾经对他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有的话睡一觉醒过来也就过去了。”
可是,崔锦的母亲一直没有醒来,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是一直哭,哭着挥去那些趴在母亲身上的苍蝇,等到他挥不动了,靠在床角连哭的劲都已经没有的时候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
崔锦快要昏过去,余光中看到少年先是惊愕后是悲悯和无奈的神态。崔焕抱着崔锦出了冷宫,崔锦看着那些亭台楼阁,雕檐飞瓦,心中一片茫然,那些都是他未曾经历过的世界。
六岁那年的崔锦第一次了解死亡,死亡就是再也回不来了。崔焕这样告诉他。
后来的一切就是传言中的那样,崔锦成了十六皇子,不得圣上喜爱。不得圣上喜爱,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足够让崔锦从不懂阴谋诡计到不敢单纯的蜕变。
在书房时,崔瀚欺负他,崔焕总是帮他,等到崔焕领了差出宫建府崔瀚对他的欺负变本加厉。崔焕常常来宫里见他,崔锦知道宫外的事物足够他烦心,所以从不说被欺负的事情。
过了两年,崔焕成婚有了孩子,进宫的时间就更少了,每次进宫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匆匆与匆匆之间还要向圣上交代差事,偷着空来看望崔锦。
手里提的包袱对崔锦来说就是藏着无尽宝物的宝库,各式各样的民间玩具,吃食,比不上皇宫里的精致但是带着一股自由的气息,崔锦根据它们和藏书阁的书籍猜测笼子外面的世界忘记皇宫里那些不愉快。
隆盛二十七年雪灾严重,他跟着崔焕去难民巷。
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书中描绘的那般美好,有锦绣华服,也不少破衣褴褛;有广厦林立,也不少低矮棚户;有一掷千金,也不少为钱卖儿女……崔锦的心情很不好,他觉得那些书骗了他,这外面还不如他在宫里,至少有吃有喝。
“书里说的没错,错的是执政的人。”崔焕看出了崔锦的疑惑,这是崔锦唯一一次见到崔焕表达自己对圣上的不满,委婉又无奈。
“那书中的景象还能看到么?”崔锦问。
“能,我有一日定会让阿锦看看书中描写的锦绣江山,大好山河。我要路无饿殍,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让一家有别离!”崔焕没有在崔锦面前隐藏过想当皇帝的心思。
“好,那我到时候就帮大哥守着这锦绣江山。”
“错了,阿锦,是帮天下万民守着这锦绣江山!”手中的折扇轻轻点在崔锦的额头。
“大冬天带什么扇子……”
“哈哈,扇子是男人的精致啊!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崔焕打开折扇轻轻摇,崔锦只感到冷。
说道崔焕,就要说南安,一个不算意外的意外。崔焕说喜欢南安的时候,崔锦不是没想过说出自己也喜欢她。
但是,从小就隐藏在心底的莫名自卑爆发出来,更准确的说是自己那狭隘的自尊心。
我不能给她更好的,所以我只能让她去选择最好的。所以当南安问自己能不能带她走时,他选择放弃。崔焕和南安的这种结果谁又能说与他崔锦无关呢?
“你总是说你是哥哥,要保护弟妹;你是父亲,要保护孩子,你是儿子,要保护父母;你是太子,要保护你的子民。那你呢?谁来保护你?想到的而总是别人,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为什么不骂我?不揍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连报答的机会都不给我?”
泣不成声中崔锦依稀看到崔焕长袍广袖温润一笑,手中折扇轻点他额头:“我是兄长啊!”
崔锦从佛堂出来,看见南安抱膝坐在台阶上等他。他向前几步顺势坐下,头靠在南安肩头。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南安问,其实想说你放弃我也不是不可以。
“因为你笑起来好看啊!”崔锦答,因为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暖了我的心,会化了我心头三重雪。
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看落日余晖,宏博的世界里两个人渺小却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