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要说有什么不同,南安与太子的婚礼定在了来年的四月,东苑的那个妇人也病逝了。
大婚的日子定下来的那天,南安的父亲他久违的喝了酒,说着:“老天终归待我不薄!”望向南安的目光让南安想起了初见父亲时父亲说的那句:“奇货可居。”
那时南安还小,她跟在娘亲的身后,看着娘亲瞬间僵直的身影,用小小的手握住娘亲那冰凉的手。
南安的娘亲被养在将军府的偏院,年轻时伤了身体,生南安时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好,幸亏将军府钱多一直用药吊着命,若是在漠北,未必能撑这么多年。
南安的娘亲在得知南安要嫁入皇家的那天离了世,大夫本来说还可以再拖个一两年的,可是,偏偏有个可是,南安赶到母亲床前的时候,母亲已经快不行了,含含混混的说着三个字:“阿安,逃,阿安,逃……”
南安的父亲看了一眼,低声咒了句“晦气!”因为靠的近也就南安听见。“太子还在前厅等你,速速出去!”南安像儿时一样握住娘亲的手,只是这回再也暖不热。
“娘亲,去了,父亲不伤心吗?”南安问。
“住嘴!你的母亲是大夫人,还好好的活着。这个,”南将军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蔑视道“不过是个贱人!不要以为她死了你就解脱了,别忘了漠北的花满园!”满满的威胁。
连悲伤都不被允许。
太子赏着前厅的画看到南安走来,眉眼中尽是笑意。
“太子哥哥,今天要带安儿去哪?”太子自定亲以来常邀南安出去游玩。
太子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捧到南安面前:“今天是来给你送礼物。”
定亲后太子府的东西就像水趟似的涌进将军府。亲自来送礼物可是头一回。太子示意南安打开盒子。
“好漂亮的簪子!”再漂亮也敌不过那枝普普通通的木簪。
“这是玉珠坊的老板特意留给我的,我一看就知道你带上一定好看。”
“谢谢太子哥哥!”南安欢欣雀跃的表情大大满足了太子。
“安儿,我会对你好的。皇家子弟会有许多女人但我崔焕此后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太子认真对南安说,眸中的情意浓的让南安无法呼吸,她终究会负了他。
下雪了。
天气灰蒙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沉重。雪片明明看起来很厚重,触到手心却轻盈无比,然后用这轻盈一寸一寸埋没这个世界。
整个世界都被灰影包围,南安站在雪中,小腿没在雪地里。肩头积了一片雪。重,重的快要压死她。没人叨唠着让她快回屋。
幼时在漠北,冬天来的早。南安畏寒,也不爱雪。漠北的雪没有南方这样诗情画意,它们来的凶猛,急速,带着毁天灭地的欲望。娘亲早早就为她穿好棉衣,偶尔像窗外伸个头都要被娘亲念叨半天。
南安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因为寒冷,她的呼吸呈现出一股素白之气,这股气随着她的动作而环绕着她纤细的脖颈,越发显得寒冷。
说起来,他们离开漠北的时候也是冬天,马车压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带着她和娘亲一去不回。
今天是娘亲下葬的日子,碍着许多不能说的事情,南将军命人找了偏僻的地方随便埋了。也好,南安想,去了这俗世的烦恼她就不必管了。
南安从出生到懂事的记忆都与一家名为“花满园”的青楼有关,“花满园”是漠北那十座小城唯一的青楼。漠北与北齐接壤,常年风沙侵袭,传说有小孩子曾被风卷飞,唬得各家大人都不敢让小孩独自外出。
年幼的南安有时候偷偷溜出去被她娘亲发现,就会被娘亲吓唬看你被风吹卷走了怎么办?南安没见过风卷走过小孩,倒是见过狂风刮跑过不少树,十几丈的树一会就没影了。
据那些去过北齐的人说,那里的环境还不如漠北,全是沙漠。许是夸张了,来青楼的能有几个清醒?
花满园的人对南安和她娘亲都很好,这里就南安一个孩子,没有孩子失去孩子的女人最不缺的就是母性。
南安的娘亲以前是“花满园”的头牌,现在是“花满园”的琴师,有人听琴的时候弹弹琴,没人的时候就去厨房搭把手,其实漠北这种地方琴师能有个鬼用,所以南安和她娘亲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厨房烧火做饭。
说白了不过是丹姨赏她们母女两一口饭吃。丹姨叫牡丹,真名叫什么据她说连她自己都忘了,当时花满园的老板准备从良,丹姨就把这盘了下来,和丹姨一起的人就剩下南安的母亲和水仙姨,水仙姨负责教那些新来的姑娘。
花满园所在的漠城是漠北最大的城市,常年累月的驻扎着朝廷军。南安不喜欢那些军人,他们来过的第二天有许多姐姐都不能下床陪她玩,有的姐姐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问娘亲,娘亲回答她那些姐姐都走了,离开了这苦地方。只是清明或中元时丹姨总会去墓地上柱香。
人人都说南安长的好,不像是漠北长大的孩子,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小姐。丹姨她们也不许南安到前院。
大概这样有几年,“花满园”里的姐姐也老了,丹姨和水姨也盘算着不能总这样遂让大家赎了身,能嫁人的嫁人,想离开的离开,不愿走的就留下来。丹姨把“花满园”改成了绣坊,又卖些胭脂水粉,总归让各人都有口饭吃。
那天,有几个兵油子来到店内,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丹姨忍气吞声,不与他们争辩。几个人看她们隐忍也就更加放肆起来,有个人手像南安娘亲的胸部捏去。
“不许欺负娘亲!”南安向那个人撞去。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一脚甩开南安。
南安摸到了绣坊的剪刀,不管不顾的戳进男人的后腰。后来男人就死了,另外几个兵油子把她们的店封了,把南安抓进牢里。
南安的娘亲把她从牢里带出来的时候,她不能适应外面刺眼的光芒,一个男人骑在马上问:“就是她?”
“阿安,快给大人问好!”母亲把她拉到那男人面前。南安拽紧娘亲的衣角抿嘴不说话,男人没有带她们回花满园而是来到了一座大房子里派人把她收拾干净。
等她出来后又领着她们娘俩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另一个男人面前。娘亲局促不安的看着那个男人对南安说:“阿安,叫爹。”
南安还未叫出口那个男人却看着收拾好的南安仰天大笑:“奇货可居。”小小的南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娘亲突然之间手好冷。
那天之后,她们再也没回过花满园。
来京城的路上娘亲断断续续给她讲过一些关于南将军的事情。
南安拼凑出过去,南将军当年在花满园替她赶走了几个坏人,年少的南将军气度不凡,浑身洋溢着自信,英豪美人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不过后来少年英豪回了京城,成了亲,也忘了曾经春风一度的人。即使后来回到漠北也没有找过南安的母亲。娘亲的回忆是美好的,只是在南安看来不过是一出独角戏,南将军从未入戏只是当做风流趣事。
天上的雪没有减少的趋势,南安听到有人唤她,转动早已僵硬的脖子看到是南夫人:“回屋吧!”
“我以为,您该是开心的!”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现,她的女儿不会死后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至今仍是无主孤魂飘荡在漠北。
“我也是做母亲的!”自己与南安母女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那女人在这些年还有个借口发泄,不在了连个借口都没了,南戟的狠心赤裸裸的摆在她眼前让她一点念头都没有了……
南安踩着雪回屋,冬日的白天短暂,很快就步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