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越来越大，脚站不稳，眼也睁不开。暮色将至，渃燃找了一处雪洞，让大家停在雪洞里避一避风寒。在深雪里走了一天，都很累了，护卫们相互倚着打起盹。我也十分困倦和溪洢，湄相互倚着，不一会就睡过去。寒风从洞口呼呼吹来，我迷糊睁开眼。洞口外，晨光微露。迷茫的雪雾中，忽然出现两个冰蓝色的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远。莫不是冰族人？我来不及多想，爬起来沿着他们的方向追过去。看着不远，却怎么也追不上。我冲着他们喊了几声，他们也不应我，自顾自地走着。到了一个高大的雪柱，一个闪身那两个身影消失不见，我不禁心中一紧，定了定神绕过柱子，柱子后面不远一个洞口。洞里有些昏暗，越往里走光线却越强。到了尽头豁然开朗，泛着微蓝色光芒的冰铺天盖地。冰里隐约还能看清些阶梯，阶梯再往上是一座宏伟的宫殿。这里应该就是冰族族长的宫殿，透过微蓝色的冰层依旧可见当年的金碧辉煌，虽经过了千年冰雪的封锁，王者之气不减。我沿着阶梯走上去，宫殿的门是敞开着的，门前两个巨大的冰柱发着炫目的冰蓝色光。我不由停下脚步，这里好熟悉，似乎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我的头突然疼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刚才冰蓝色的身影，他们缓缓走近，迷糊迷糊可以看清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看他的身形倒和海洢十分相似。

“海洢……”我喊出一声，头疼的更加厉害。我紧紧抱住头走近他……

“溪洢族主，溪洢族主你在哪里......”洞外突然传来呼喊声。

溪洢？溪洢怎么了？

“溪洢，溪洢……”我站起身，蓦地发现我在雪洞里，四处都是茫茫的白雪，洞里只有渃燃和他身后不远处的两个护卫，根本没有什么宫殿和冰蓝色的身影。渃燃诧异地看了看我，走到我身前扶住我的肩说：“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溪洢怎么了？”

“早起的时候就不见了。”

“那还不快去找。”我急急往雪洞外走，渃燃笑着拉住我说：“我们原先的计划里不正安排了溪洢失踪，然后借机找冰族人的吗？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蓦然想起是有这么个安排，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说：“溪洢和湄他们哪里去了？”他勾起嘴角，耸了耸肩回头对身后的那两个护卫说：“你们两个快过来吧！别让这个傻子急坏了。”

风雪停了下来，现在不仅送亲的队伍还有烨火守山的军士都在找溪洢。我们装作找溪洢围着泠雪山从山下找到山腰，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丝毫没有头绪。阳光铺在高低起伏的雪丘上，金光闪耀。不知道在这么耀眼的阳光下，这些坚硬如磐石的冰会不会融化。那个雪人也不知道是变成了冰还是早已融成了清凉的水流入浩浩汤汤的渃水里去了。

“在想什么？”溪洢走到我身旁坐下，阳光里她白皙的脸庞更加娇嫩。

“溪洢，如果真的找不到冰族人，你就跟着湄去湘水。”

“这怎么行？”她皱起细长的双眉看着我。

“我会对烨国主说，你在风雪中走丢了。我再送他些贡品，他纵有怒火也不会太为难渃水。从此你在湘水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回渃水。”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闪着阳光的白雪一言不发。我把她搂进怀里说：“我绝不会让你去烨火受人欺辱，答应我好吗？”她抬起眼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涌动着柔柔的泉水。

“答应我？”我握紧她的手。

她点点头，两行泪划过脸颊，在阳光里闪着晶莹的光芒。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弥漫起来的雪雾遮挡住阳光。风雪忽地变大，比先前的还要猛烈。渃燃高声说：“大家手拉着手防止走散。”渃燃拉住我，我拉住溪洢，溪洢拉住湄，其他护卫相互搀着围在我们身旁。纵使这样依然站不稳。

“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风雪小些再走……”

渃燃的话音未落，两抹冰蓝色的影子在迷蒙的雪中忽隐忽现。

“有人。”我脱开渃燃的手指着那两个影子。

他们三个茫然看着我说：“哪里有人？”我定眼仔细看时，风雪中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见了？”我拉着他们沿着影子出现的方向走，与其漫无目的的找不如赌一赌我的梦。翻过雪丘，一切都和梦里一样，一样高大的雪柱，一样狭窄的雪洞，一样被微蓝色冰裹住的宫殿甚至连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都和梦里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座宫殿？”溪洢惊讶地看着我问。

“我做梦来过这里，还有刚才我看见的影子。”

“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吗？”湄问。

“看不清，我只看得见他们穿着冰蓝色的衣服。”

“如果是真的，这里应该就是冰凝的宫殿了，我以前听娘说过关于冰族的事，冰族人的服饰都是冰蓝色的。”

渃燃环着胳膊倚在一旁的冰柱上说：“走吧，这里哪里有人，只是一座破旧的宫殿。”湄说：“那倒不一定，我以前听族里的老人说，当年人们都说冰凝死了，可是并没有见过冰凝的尸首。很多人都说冰凝并没有死，只是自己把自己封在宫里，而且与他的妻子泇浈修练了不死之身。”

“如果是真的，那冰凝族长肯定就住在这座冰宫里。”溪洢兴奋地绕过冰柱大声喊：“冰凝，冰凝族长你在哪里？冰凝族长您快出来帮帮渃水……”

“冰凝族长，冰凝族长……”湄也跟着喊起来。

她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激扬开来，撞击在微蓝色的冰上反冲向我。我的头隐隐开始疼，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两个冰蓝色的影子，那个高大身影缓缓走近，他的面容渐渐清晰竟真的是……海洢。

“海洢。”我伸手要抓住他，头突然疼的厉害。我忍不住抱住头，海洢却没停下缓缓走开，他身后的女子走近我，从我身旁走过，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珠。他们不停走近又走远，那个女子脸上的泪珠在微蓝色的光芒中闪动着眩目的光芒。我只觉得头疼的要炸开，我控制不住自己要往冰上撞。有人从我身后抱住我，在我的颈背猛击一下。我知道是渃燃，我想回身看看他，脑袋里轰的一下，茫茫的白冲散所有的疼痛，滚滚涌向我。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微风里旋转，缓缓飘落下来，落进我的眼里，融解成刺骨的冰水流进我的瞳孔。好疼，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里面咬噬着。痛的忍不住，我睁开眼挣扎着站起来，四周弥漫着细碎的雪，又好像是雾，无边无际的浓雾。

“燃，溪洢，湄。”我大声喊着他们。

有人抓住我的手。“我在这里。”是渃燃的声音，我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除了茫茫的白什么也没有。

“你在哪里？”

“我就在面前。”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受到他的吐息声，却看不见他。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我这里只有白雾，你们在哪里？”

溪洢和湄也慌忙握住我的手。

“我们都在你身边，在你身边。”

溪洢忍不住抽泣起来。我伸出手，却看不见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样？不，这是梦，一定是我在做梦”我推开他们的手，脚下一个踉跄摔趴在地上。我，失明了？

这一切好像有人施了咒语，我上次失明也正是因为上了泠雪山。难道这就是海洢不让我上泠雪山的缘故吗？溪洢说什么也不愿再找下去，渃燃和湄也坚持要送我回涵都。我失明的事被严格保密，对外说我患了伤寒。朝中事务交给长老们，大臣们上奏的奏折暂由渃燃负责。湄秘密调派军队把守泠雪山以北渃水的边界，以防不测。水婆以腿脚不便难以出行为由把我接到潭渊医治，一则为了遮人耳目，再则也为了让我安心接受医治。我坐在水婆的园子里，溪洢和湄坐在我身旁。潭渊真的很安静，我甚至能听见她们最细微的叹息声，然而她们和我说话时都竭力保持着微笑。没有冰族人的帮助，如今只有让溪洢跟着湄去湘水，纵有许多不舍，这是最好的办法。水婆的竹屋里飘来莲花糕的香味，水婆说：“才做好的，你们尝尝。”水婆把莲花糕放在我身前的竹桌上，曾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每当水婆把莲花糕放在桌子上，我们便一扑而上，一抢而空。今天却一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伸手来拿，所有的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气息。过了许久，溪洢拿了一块莲花糕放进我手里说：“别难过，有机会我还是可以回来看你的。”

“是啊，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湄握住我的手说。

我默点了点头，她们轻声笑了喉管里却发着淡淡的哽咽。

园子外传来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漠滢花香。

“可以出发了。”是渃燃沉郁的声音。

我忍住泪把头侧到一边，溪洢把一支发簪握到我手里，说：“澨姐姐，这个是流潇姐姐送给我的发簪，我很喜欢，现在送给你。想念我的时候就看看这支簪子。”

有眼泪滴落的声音，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她却转过身。

“溪洢”

她没有应我，也没有停下脚步，那些远去的脚步声像空谷里沙砾的滚动，在我耳边一阵阵回荡又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