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最知杨乐心思，说：“想去就去吧，别摔着，也别往大路上骑，知道不？”

杨乐欣喜若狂，边推自行车边喊道：“知道了！”杨乐自然是不会跑远，就在院门口的空地上，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头顶上杨树叶沙沙作响，杨乐想起以前在杂院里聂琛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两腿稳着车，双手帮她把着车把，而她短小的两腿仅仅能够到脚蹬，她窝在聂琛双手和车把形成的圆圈中，一圈又一圈地骑着。

如今她已经不用别人帮她把着自行车，而聂琛也再回不到那个对她温柔以待的大哥哥了。中考那天，聂琛的临阵脱逃，他父亲自是雷霆大怒，可聂琛一句：“你有什么 资格管我！”便让一切归于平静。

众人都为聂琛惋惜，以聂琛后来的努力，考进市重点高中绝对没有问题，但一切都成为了过往，杨乐想，即便给聂琛重新来过的机会，相同的境遇下，结果依旧不会变吧。也不知聂琛现在怎么样了，中考过后，那让颓然的聂琛，阴沉晦暗，是杨乐最不想看到的。

西边斜阳残留的余光映红了半边天，混合着淡蓝又偏紫的颜色，还有寥寥几朵染上霞光的云，大路上，一位老爷爷拖沓着脚下穿了很久的球鞋，身后拉着几头奶牛，与混着石子粒的土路摩擦着。

奶牛学着老爷爷略带疲倦的喘息声，“哞哞”地叫着，一边和老爷爷迈着同样悠然的步伐，一边留下一坨坨褐色的牛粪，不害臊地摔着牛尾，向家走去。杨乐下了自行车，凝视西方，晚霞绚烂的天空令她着迷，待到夕阳完全沉了下去，杨乐才推着自行车，回到院子里。

刚进院子，就听到姥姥的声音：“方正我不管你们两口子怎么闹，我就希望乐乐能好好长大，你们真要是想不开，那乐乐就留给我，你们爱怎么逍遥快活去。”

“妈，您这说的什么话。”父亲说。

杨乐大概觉得自己回来的好像并不是时候，但既然已经进了院子，就没必要躲在屋外了。杨乐停好车子，推开堂门，进了里屋，不打算发表任何言论，却被双眼红肿的母亲抱在怀里。那姿势如同抱着婴儿一般，轻轻摇晃着，一手还拍打着她的后背，可杨乐早已不是婴儿。

杨乐为了保持平衡，迫不得已坐在了母亲的腿上，母亲怀抱里的温度很暖，却让杨乐不知所措。记忆中这样，这样的怀抱屈指可数，杨乐不适应，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一动不动。直到姥姥让母亲来厨房里帮忙，杨乐才松了口气。

姥爷在院子里安顿着几只牲口，父亲坐在炕边，指尖夹的一所剩无几，烟灰承受不住吸引力从父亲的指尖滑落，烟雾缭绕中，父亲呆滞着，时而看看她，时而望望窗外，深深地吸一口烟，胸口堆积的浊气，顺着吐出的烟雾一同消散在了空气中，留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在杨乐耳边回响。

父亲始终没有挺直的后背，让杨乐感到压抑，父亲心中难过杨乐当然看得出来，可杨乐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她虽不知道自己没有及时告诉父亲真相算不算错，但她觉得，此刻最没资格安慰父亲的人，除了母亲，便是她了。就如同姥姥说的那样，父亲也一定希望她好好长大吧。

一家三口又在姥姥家逗留了即日，在姥姥的目送下，三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回市里的大巴车。刚回到杂院，杨乐就看到几个陌生人，在院子里测量着，许久未见的房东阿姨在一旁监督，生怕那些人少量几分，影响了她所得的拆迁费。

在她去姥姥家之前，镇子上有消息传出，市里要进一步发展，好几个镇子的平房都要拆迁了，也包括他们的镇子，每一堵斑驳的砖墙上都用红色的油漆写上了大大的“拆”。

镇子上多半的人家都是像杨乐家一样的租户，一张巴掌大的暂住证，和每个月几十块钱的房租，让他们这些流动人口，在镇子上一住便是十几年。从杨乐出生到搬走的那天，这十年的时光，有太多的回忆，也有太多的遗忘。

母亲已经找好了新的房子，准备在杨乐开学之前搬过去，镇子上已经搬走了一半的住户，平日里人来人往的镇子，一下子寂静了许多，杨乐和顾宸轩坐在杂院的杨树下乘凉，顾宸轩手里缠着几根狗尾巴草，沉闷地说：“乐乐，搬家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杨乐看着对面木门玻璃上映出她和顾宸轩的影子，那个屋子里，只剩了墙上的零星几张奖状，和几幅毛笔字帖，上面还写着聂琛的名字，“应该会吧，又不会搬到很远的地方。”

“可我还不知道我家要搬到哪呢！”顾宸轩有些苦恼。

“我也不知道。”杨乐盯着那空荡荡的屋子有些失神。

“阿姨不是说已经找好房子了吗？”杨乐看到玻璃上的影子里，顾宸轩抬起头看向他，立刻收回眼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还没有去过。”

“乐乐，来帮妈妈一个忙！”家里母亲喊道。

“哦，这就来。”杨乐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粘的灰尘，回了家，顾宸轩见状也没多停留，低垂着脑袋，回了家。

过了两天，大件的家具都已经搬到新家，只剩零七八碎的生活用品，母亲打算自己提过去，顾宸轩闲来无事，自告奋勇的过来帮忙，其实，他只是想确定杨乐新家的住址。

那是80年代所建的老楼，楼道里很昏暗，厚重的防盗门很有安全感，客厅很小，只能放下一张餐桌，一个壁柜，还有一个单人沙发，厨房和三个卧室都很宽敞，很意外的，杨乐竟然在最大的卧室里看到了姥姥姥爷的身影。

最小的卧室里，还放着舅舅的东西，杨乐有点小小的失落，自己独占一个卧室的计划看来要泡汤了。但一想到以后就能每天和姥姥姥爷在一起，杨乐就很心满意足了。

杨乐把顾宸轩送回家，自己又回到杂院里，家里已经只剩一些废弃物，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都有些空档，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微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掀开贴在墙上摇摇欲坠的墙画，杨乐转身关上窗户，却看到窗台上，还放着一个空墨水瓶。

这是聂琛那天特意买给她的，杨乐拿起看了看，又把瓶子放回了原位，原本家门上的锁子已经被带走，杨乐从杂院里捡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锁，在家门上落了锁，透过玻璃，杨乐最后看了眼屋子，转身出了杂院，在烈日下，走过小巷，去往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