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杨乐也会赖床，这时，姥姥也不急着叫她，成全了她的美梦，等卖完牛奶，姥姥才会用满是裂痕粗糙的双手，伸进杨乐的背心里，顺着一个方向揉搓着：“乐乐起床了，我娃起早早，往后长高高。”据说这样顺可以长个，可越是这样，杨乐便越舒服地不想起，姥姥也很有耐心，不会想母亲那样呵斥，杨乐被弄醒后睡意全无，自然就会起床了。

晨曦将院墙顶上的玻璃碎渣晃得闪闪发光，在院子里的红砖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清爽的空气，和太阳一起在这边宁静安详的村落里蒸腾而起，送走了客人，姥姥姥爷将奶桶、奶勺、漏斗清洗干净，又用开水烫了烫，才安心地放好。

牛棚里，刚刚被填满的石槽已经被奶牛们洗劫而空，姥爷挥舞着耙犁，将昨天葛来的草添了些进去。姥姥在门堂后灶台上的大锅里舀了些热水，拌着鸡饲料，里屋的小火炉上，正烧着一壶牛奶，杨乐猫着腰，一手端着一盘鸡饲料，一手推开鸡窝门，嘴里还咕咕地叫着。

趁着母鸡门抢食的空荡，杨乐伸手探向躺在草堆里的鸡蛋，一共五个，还带有母鸡的些许提问，杨乐把取来的鸡蛋放进里屋的大红柜子下的隔断里，里面已经攒了满满一盆，看来她又能享受一盘黄灿灿的烧鸡蛋了。

迎春花，水仙，仙人掌还有很多杨乐叫不上名字的盆栽，都被搬到当院，杨乐跟着姥姥的教的，含了口凉水，有憋足劲喷向面前的花花草草，直到半瓢水见了底，盆栽上都挂着闪闪地水珠，杨乐才把瓢放回了水缸。

中午吃过饭，正值酷暑，奶牛卧在阴凉的牛棚里反刍，姥姥姥爷打着鼾，只剩杨乐一人，翻着姥爷年轻时留下的基本旧书。

午休过后，姥爷推着和杨乐一样高的大黑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把镰刀，用来收割野草，而杨乐，有时会待在家里，姥姥坐在炕边上纳着鞋垫，嘴里哼哼着杨乐从没听过的小调，她坐在姥姥身后，面前摆着满满一炕桌的功课，偶尔趁姥姥不在时，偷偷拿起针线，学着姥姥的样子绣几针，再将针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姥姥当然知道杨乐的小动作，却从来不会说什么，只是嘱咐杨乐，千万别扎着自己就好。甚至闲暇时，姥姥还会教杨乐怎么画花样，怎么走针脚，十岁那年，杨乐就在姥姥的协助下垫上了自己绣的鞋垫，虽然比起姥姥的作品，杨乐的鞋垫很是粗糙，但姥姥还是夸赞了很久。

母亲都不会的东西，杨乐竟然学会了，这对杨乐来说是一种进步和超越。然而，杨乐把这种喜悦通过电话传递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只是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杨乐知道那音乐声源自哪里，母亲带她去过，是市中心的一间舞厅，里面昏暗的灯光，勉强能看到四周的人影，浓烈的烟草味呛得杨乐喘不上气，角落里，一个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动作很是亲密，杨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四周大人们异样的目光。

她不记得那天她待了多久，又是怎么出去的。不过，那家舞厅倒闭时，杨乐不仅拍手称快。

不仅是针线活，包饺子，编头发，甚至第一次来月经怎么处理，都是姥姥教的杨乐，她从小就爱画画，姥爷的画功在杨乐眼中算是顶级，杨乐总是缠着姥爷，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让姥爷在巴掌大的卷烟纸上画给她看。

姥爷还教给杨乐不少俄语，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别口的发音，早已遗留在了过往，说不出口了。杨乐虽不是留守儿童，但在杨乐儿时的体验中，让她觉得，姥姥家才算得上是家。

如果天气不是很热，姥爷也会带着杨乐一起去割草，大量高大的黑色自行车的前杠上，一直绑着一个棉垫，即使杨乐回到镇子去上学，姥爷也从未摘下来过，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为杨乐准备着一样，

说是和姥爷一起去割草，可杨乐极本帮不上什么忙，姥爷什么都不让杨乐上手，就怕杨乐身上有什么伤。

黄昏时分，姥爷骑着自行车，后面驮着一大捆青草，前面杨乐窝在姥爷怀里，眯眼享受着清风拂面的舒爽，路过信用社时姥爷总会停下车子，问杨乐想吃什么，炎炎酷暑，当然属雪糕嘴美味，姥爷付了钱，杨乐拆开包装，最先递给姥爷，可每次姥爷都是笑笑：“乐乐吃吧，姥爷牙口不好，吃不得凉的。”

回到家里，姥姥看到杨乐手里的雪糕，难免会责怪姥爷几句：“别总给娃娃吃凉的，她气管不好，吃了又咳嗽。”果然，杨乐很配合的咳嗽了几声。

据说她在刚满月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打疫苗，就得了百日咳，咳起来险些窒息，算是让全家操碎了心，以致姥姥从来不肯让杨乐受一点凉，杨乐喝一口冷水姥姥都要说几句。杨乐也不以为然，不过姥姥既然不允许，杨乐也不会忤逆姥姥的意愿。

可杨乐依旧避免不了咳嗽，原因在于农村的炕，虽舒爽，但对杨乐来说却是上火的根源，为了杨乐能够减轻痛苦，姥爷特意用红砖和木板，紧挨着炕搭了一张小床，姥姥还给杨乐扑了粉色的床单，那是属于杨乐的第一张床。

仅凭这一点，杨乐久远远领先了镇子上的大部分小伙伴了，可惜这里是远郊，那些小伙伴不可能见证他的小床。

而这里的小伙伴，又和镇子上的有所不同，他们不会排挤任何一个人，不会在背后说任何一个人的坏话，不会互相攀比自己的新东西。十几个小伙伴，杨乐都不算很熟悉，甚至有几个还叫不上名字，但每次，他们一帮熊孩子聚在一起，满村子疯跑，比起镇子里玩的那些游戏，都要快乐。

村子里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吃过晚饭，姥姥姥爷坐在院门前的大杨树下，和街坊邻居们一起熏染着艾草的清香，谈论着最简单的日常。夜深，姥姥姥爷的鼾声钻进杨乐的梦想，屋外偶尔想起的犬吠，浩瀚的星空，围绕着宁静的村子。

日复一日，到了农历的六月，杨乐的生日一到，暑假已然过了一半，杨乐很意外地在院子中看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父母，虽不曾想过她们，但许久未见，杨乐还是信息的，更何况父亲还买了一辆小自行车送给她。

早已学会自行车的杨乐当然很喜欢父亲的礼物，耐着性子和父母寒暄着，可心思却都在自行车上，双眼也不住地瞟向那红色的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