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几个孩子中，杨乐和顾宸轩相仿，再加上两人经常在一起玩，母亲和尚阿姨经常说，等两个孩子长大后就结为亲家，杨乐对此并不信以为真，就当是大人们在开玩笑，专拿他们小孩子找乐罢了。可顾宸轩每次都被逗得红了脸，窘迫的模样引得众人一片欢声笑语。

儿时那样的居住环境，旱厕是只有大人才敢去的地方，小孩子只能在院子里自家的便桶解决，再由大人帮忙处理。而便桶，更不会有遮有挡，无意间撞见其他小伙伴，不管男女正在解手，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所以，那天的事，对于顾宸轩来说，即便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当时很慌张罢了，明白自己知道了什么秘密，不过事关杨乐，顾宸轩便选择了保守秘密，杨乐看顾宸轩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更不会主动去提，而镇子上的人，也从未谈论过这事，杨乐也就放心了。只是每次面对顾宸轩时，杨乐的内心深处，总有点不舒服。

杨乐的事虽没有人谈论，可母亲就不一样了，杨乐自以为只要她什么都不说，镇子上就不会有人知道母亲和聂琛父亲的事，后来，叔叔的移情别恋，让母亲伤碎了心。

杨乐见过那个女人，那天叔叔接她放学回家，途中，叔叔接到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叔叔就骑着摩托，带着她拐进了另一个巷子里。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很凌乱，床上被子都没有叠，上面坐着一个微胖的女人，穿着打扮也很凌乱，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婴儿，正睡得香。

已经记不清说了什么，只是感觉那女人和叔叔的关系就像当初母亲和叔叔一样，没停留多久，叔叔就带着杨乐回了家。不久之后，母亲突然开始酗酒，甚至把杨乐赶出家，自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拉着窗帘，出来后，带着满身酒味，骑着摩托车，看也不看满脸关切的杨乐一眼，扬尘离去。

那段日子，母亲堕落的不像话，常常把杨乐自己仍在家里，直到深夜才回家，父亲除了要工作，还要给杨乐洗衣服，收拾杂乱不堪的家，两人每次见面也只剩下了无尽的争执。

一时间镇子上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母亲的事，甚至远在郊区的姥姥都有耳闻。中考那天，聂琛没有去，一个人窝在家里，即使屋外阳光明媚，也照不进屋里一丝阳光，他抱着手里的相册，对着空气哭了一整天。

那份压抑的情绪，又毫无保留地发泄给了杨乐。就像黑洞一样，没有曙光，更没有底，杨乐每每半夜醒来，冰凉的家里，床头一边坐着父亲，另一边是母亲，屋顶的钨丝灯亮着，两人沉静不语，冷寂，让杨乐觉得这个家从未如此空旷过，明明一家三口都在，却都好似空气一样，抓不到任何残影。

从来没有人问过杨乐，爸爸妈妈离婚，你跟谁？她觉得，这种话，就像是在开玩笑，而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谁会跟一个孩子开这样的玩笑呢？

能让杨乐从黑洞中解脱而出的，只有远在郊区的姥姥家了。姥姥不识一个字，姥爷年轻时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后来被征去当了坦克兵。每逢暑假，杨乐都会来姥姥家避暑。

姥姥家和杨乐家不同，一排排的农家，每户人家都是独立的院落，院子里养着黑白相间的奶牛，肥硕的母鸡，院门前，是一颗比杂院里那颗还要高大的杨树，闲暇时，总有几个老人小孩，胳膊下夹着马扎，聚集在杨树下，唠着家常里短。

舅舅经常在晌午，太阳还算温和的时候，坐在树下，让杨乐俯在自己的膝上，借着透过树影的阳光，给杨乐掏耳朵，杨乐也很享受的眯着眼，听着耳朵里让人神经放松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杨乐和舅舅相差十二岁，杨乐刚学会走路那会，舅舅还在上学，每天会有一块钱的零花钱，舅舅舍不得花，等放学后路过信用社（农村90年代的杂货铺），买杨乐最爱吃的火腿肠，回到家后，将怀里的火腿肠，对着坐在炕头的杨乐一扔，杨乐便咧开流着哈喇子的嘴，屁颠屁颠地满炕追着滚动的火腿肠跑。

这些，都是姥姥津津乐道的过往，即便姥姥已经讲了不下上百遍，每次听到，杨乐都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杨乐想象不到，原来年幼的自己，也能这样活泼可爱。

杨树后，是姥姥家的菜地，地不大，和姥姥家的院落差不多大小，地里种着豆角、白菜、黄瓜、西红柿、玉米，菜地的边边角角，还有几颗野生的牵牛花，不害臊的一起分享者菜地里的养分。

姥姥家是典型的农村生活，天还没亮，杨乐睡眼朦胧地跟着姥姥姥爷一起起床，姥姥收拾着屋里的家务，姥爷拿着半人高的大扫把和铁锹，收拾好院落和牛棚，姥姥接上一桶热水，给母牛们洗漱一番，抹上甘油，捏着一指粗的奶头，一下一下地把白花花的奶牛挤到奶桶里。

杨乐蹲在一旁看着，也想上手试试，姥姥也由着杨乐，护着她，坐在马扎上，教着她，可杨乐怎么挤，都不见一滴奶，还弄疼了奶牛，惹得它躁动地跺了跺牛蹄，回头用铜铃大牛眼，瞪着杨乐。姥姥笑了笑，拍了拍牛身：“你个牲口，凶什么凶，我家娃也不是故意的。”

这样庞大的动物，还有那尖尖地牛角，杨乐自然是怕的，看着奶牛幽怨的眼神，也就打消了钻研怎么挤牛奶的想法。

太阳从东边的小山丘上露出了边，买牛奶的人，从院子里，排到院外的小街上，姥姥姥爷不慌不忙地打着牛奶，找着零钱。

浓稠的牛奶，顺着漏斗，一滴不落地进了客人的奶瓶里，一斤一块，十里八乡的养牛户都是这个价钱，唯独姥姥家的口碑最好，半滴不差，更不参半滴水，偶尔遇上许久不来的老顾客，还要多灌上小半勺。

来买牛奶的顾客看到杨乐，也总会逗几句：“乐丫头又来住姥姥家了，想不想爸爸妈妈？”

每到这时，杨乐总会很诚实地摇摇头，如果可以，她更愿意一直呆在姥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