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杨乐难得还能在太阳初露锋芒时赖在床上，父母还在熟睡，杨乐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准备好牙具，蹲在家门外的台阶上刷牙。

牙刷到一半，对面的门突然被打开，杨乐抬头看向开门的人，牙刷停顿在满是泡沫的嘴里，聂琛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上面的褶皱像是合衣一宿而留下的，臃肿的眼睛扫了她一眼，跨过流淌在地上的刷牙水，进了杂院房东家的门。

“今……今天不……不上学吧，你……你……咋起这……这么早？”这样的老平房基本没什么隔音功效，再加上夏天总是开着窗户，所以房东家的儿子，一个结巴，刘锦鹏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模糊且不耐烦的音调显然是刚被聂琛吵醒。

“……”杨乐叼着牙刷，蹲在原地一动不动，迟迟不听聂琛的声音响起。

刘锦鹏见聂琛半天不说话，揉了揉半眯的睡眼，张着可以看到后槽牙的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昨晚我……我两点多……多才回家，我再睡……睡会。”

“……”在聂琛的沉默中，刘锦鹏再次睡去，杨乐的双腿不觉有些麻木，正要用牙杯里的清水漱口，却听到房东家里传来的啜泣声。

杨乐吐掉嘴里的水，站在房东家窗口边上，偷窥者屋里的情形。聂琛背对着窗户坐在刘锦鹏的床边，刘锦鹏听到哭声，转过背对着聂琛的身子，“咋……咋了这是？哭……哭什么？”

见聂琛只顾着哭，刘锦鹏坐起身，盖在身上的毛巾被落了下来，露出光洁微胖的上半身，

“你……你一个大……大老爷们，有……有什么可……可哭的？啊？”刘锦鹏说完就冲着聂琛的后背拍了一巴掌。

聂琛顺势歪了歪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杨乐看聂琛有转身的意向，连忙躲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聂琛那双红肿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她的残影。

杨乐后背紧贴在冰冷的砖墙上，心跳犹如刚刚结束了追逐游戏让人喘不过气。

“没事，你睡吧，我借你游戏机玩会儿。”聂琛沙哑的声音轻描淡写，刘锦鹏却没有放过聂琛：“我……我还是第一……一次见你哭……哭成这样，到……到底怎么了？”

“废什么话，借还是不借！”

杨乐回到家里，没再关注隔壁房东家的一切，她是听不到什么了，她知道，聂琛母亲的离去和那天她和聂琛看到的有着必然的联系，杨乐猜想，聂琛此时此刻是心怀怨恨的吧，怨恨杨乐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发生了那样的事，这种怨恨也顺带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这一切难道就和聂琛父亲没有半点关系吗？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道理，杨乐还是懂的。

九点，父亲出门上班后，杨乐搬着小桌，坐在院子里写着功课，身后粗壮的大杨树贯穿了杂院四四方方的天，迎合着太阳，在杨乐的课本上，留下斑驳细碎的黑影。

杨乐齐肩的短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额前一缕不受束缚的乌丝垂下，清风微动，撩起那缕乌丝，掠过杨乐的侧脸，痒痒的，杨树叶和清风嬉戏着，沙沙作响，杨乐将那缕烦心的乌丝别在耳后，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着数学题。

和每个同龄的孩子一样，杨乐并不喜欢学习，上个学期数学成绩遥遥领先，语文成绩令人担忧，这个学期恰恰相反的状况让班主任点名叫了家长，还是在临近放学时，教室门口，母亲被班主任说教着，承受着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母亲倒是很坦然，接受着班主任的教诲，对班主任传授的教子经验点头称是，而杨乐觉得，这是很没面子的事，好像一下子全校都知道了自己学习不好的事实。

更何况，在那时的观念里，学习差的孩子和坏孩子无异，这让杨乐无地自容。所以，自那之后，杨乐一改往日的马马虎虎，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地做功课，终于在上次期中考试的时候拿了双百。

班主任在班会上的夸赞满足了杨乐小小的虚荣心，可母亲对此却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嗯，知道了。”而父亲更不用说，恐怕至今，父亲都不知道她考双百的事吧。

二年级的发散思维题让杨乐摸不着头脑，她向来觉得自己很笨，班主任也经常这样说她，不然当初怎么会顾其一而不能左右呢？

临近中午，各家各户的饭香味让杨乐放弃了没有头绪的功课，在草稿纸上描绘着杨树叶留下的阴影。

母亲因为左手受伤，只好去街上的小饭馆买些便饭，聂琛家的门突然被打开，惊了杨乐，手中的笔在纸上重重地落下一道，杨乐扭过头，看向开门的人，聂琛的父亲绕过杨乐，径直走向杨乐家，撩开门帘向里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杨乐。

“你妈呢？”

“去买饭了。”杨乐面无表情，忍受着从他身上飘来的呛鼻的烟草味，低头在作业本上随意写着。

聂琛父亲像是识破了杨乐的刻意伪装，叹了口气，踢踏着一双增光瓦亮的黑皮鞋离开了。杨乐见他没了踪影，才用橡皮擦掉方才胡乱写上的式子。

房东家也落了锁，一时间，只住着三户人家的小杂院里，只剩下了杨乐一人。

“顾宸轩？顾宸轩！回来吃饭！”顾宸轩母亲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

“知道啦！”听顾宸轩的声音，像是就在杂院门口，“乐乐，我吃完饭再来找你玩！”

“哦……好。”杨乐笑了笑应声道，顾宸轩的母亲严得很，怎能容忍顾宸轩晌午不睡觉，顶着中暑的风险出来疯玩，不过以顾宸轩调皮捣蛋的性子，偷溜出来也是可能的。

果然，烈日当空，四下一片静寂，整个镇子都像是沉静在了午睡当中，顾宸轩没有来，母亲也没有回来。

杨乐揉了揉咕噜叫向的肚子，正准备起身回家翻腾些吃食垫补垫补，却听到刘锦鹏的声音渐行渐近：“你还管……管她做啥，要……要是我，才不……不会给她带……带饭，饿……饿死她才好！我跟你说，有……有其母，必……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