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至亲的人
第三章 至亲的人

杨乐将手中已经微凉的咖啡放到一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玻璃上印出杨乐在打火机的照耀下阴暗分明的脸,烟盒抛回桌子上,盒子上“吸烟有害健康,尽早戒烟有益健康”的字眼,最虚假不过。

烟雾缭绕,尼古丁的沉醉让杨乐全身放松,时隔二十多年,杨乐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了,只记得后来的几天里,聂琛再没和她说过话,连看一眼都不愿。

她也很识趣得没再去烦聂琛,不会的功课也只能空着,自行车也只能自己推着到房后的空地上一脚撑地一脚蹬着脚蹬来回盘旋。而字帖连同那支干了墨水的钢笔,一起关进了抽屉里,再没被杨乐触碰过。

对于那天的所见,杨乐母亲连一句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杨乐更没有胆量去挑战母亲的耐性,但其实不用母亲解释,杨乐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当时的她并不懂得用“背叛”、“出轨”这样的词语来描绘这件事。

杨乐不知道聂琛会不会和其他人谈论起自己的所见,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沉默,她不想再在父母之间那本就不和睦的关系上雪上加霜。

周五放学,不急着赶作业,杨乐放下书包,就找隔壁院子里的顾晨轩玩耍去了,顾晨轩比杨乐小一岁,性子很是顽皮,总把杨乐惹哭,好在童年无忌,小打小闹,不过片刻就会和好如初,彼此间谁都不会记仇。

顾宸轩的姐姐倒是温文尔雅,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瘦弱的身形弱不经风,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对谁都是一幅和善的模样,这让杨乐羡慕不已,要是自己也能有一个亲哥哥亲姐姐就好了。

和顾宸轩玩,无非就是玻璃弹珠,扇卡片,或者扑克牌,虽然杨乐手中的弹珠卡片最后都会被顾宸轩尽数赢去,甚至有关扑克牌的游戏规则杨乐都不太了解,但不管结果输赢,杨乐觉得,只要有的玩,便是愉悦的,总好过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日渐冰冷的聂琛暗自失落的好。

红日西斜,夏季的夜晚懒得很,一拖再拖久久不肯来临,杨乐趁着天色尚早,便赶回家中,担心过了晚饭的时间,要是母亲亲自来找,又免不了一顿数落。

杨乐刚靠近自家杂院的院门,就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那声音竟是许久未露面的聂琛母亲,具体在吵什么,杨乐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还有浓重的哭腔杨乐未曾忘记。

经过聂琛家时,杨乐偷偷瞄了一眼,聂琛母亲正往包里凌乱地塞着衣服,一旁聂琛就扯着母亲的胳膊企图阻拦,可没有见效,而聂琛父亲正抽着烟,烟雾后,是一张菱角分明,面无表情的冰块脸。

只是一眼,杨乐便准备扭头进门,却险些和紧闭的家门紧贴,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间关门,撩开遮挡蚊蝇的门帘,杨乐推门而入,母亲正坐在桌旁,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杨乐暗自咂舌,她还是回来晚了。

难得母亲没有数落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洗手吃饭。”便没再理会她。杨乐擦干手上的水渍,拿起筷子正要开动,却听到聂琛家的木头门突然被撞开,门上的玻璃随着木门的震动框框作响,随时都有落地的危险。

杨乐手中的筷子顿在半空,透过自家窗户看向对面,聂琛母亲手里提着行李包,聂琛拽着母亲的胳膊,敌不过母亲的挣脱,被拖着跪倒在地,已经泪流满面的他丝毫不会在乎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狼狈。

只是一眼,杨乐听到自己身前的碗被敲响,杨乐转过头,随即而来的是母亲略有不满的警告:“赶紧吃饭!”

杨乐不敢再看,竖起耳朵,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心口被门外那哀求般地哭声牵绊着,竟莫名地抽痛起来。

“求您了,妈,就算看在我的份上,别走……求您了……别扔下我……”

“放开我!”

“别拦着她!让她滚!”

对面三个人的对话最终结束在渐行渐远的高跟鞋声里,而悲伤却延续在聂琛那似肝肠寸断的哭声里。

杨乐终于扒完了碗里甘甜的米饭,一席无话,平日里一扫而光的番茄炒蛋,现下却只动了两筷,杨乐把空碗递给正要洗碗的母亲,扭头看向窗外,聂琛回到了家中,哭声已经微不可闻。

如果是以往,杨乐一定会学着聂琛的模样,跑去他家,给他递纸巾,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慰他:“没事的,不哭了,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可一想到那天傍晚在聂琛家看到的场景,还有那瓶碎裂的墨水,杨乐的双脚就被嵌入了地表,动弹不得。杨乐想不明白,这到底是谁的错?

正失神,身后锅碗碰撞的声音一顿,杨乐听到母亲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母亲捂着左手,五官纠结着。

杨乐慌了神,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扎眼的血液从母亲左手的大拇指指根溢出,顺着手腕划过胳膊,在肘尖汇聚成滴,最后不负重堪,掉落在地,散成血花。

左不过几秒,杨乐就听母亲声音微颤地对她说:“在家呆着,妈去趟门诊,把门从里插好。”

杨乐木讷地点了点头,等母亲走后,很听话地把门闩插好,坐在桌前,看着锅里的血水发呆。家里安静的很,除了滴滴答答的钟表声,就只剩杨乐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屋外天色渐渐变地幽蓝昏暗,对门黑漆漆一片,聂琛母亲走得决绝,怕是不会回来了。杨乐最怕黑,一想到聂琛家此时此刻的光景,原来没了母亲就要面对这样无尽的黑暗。

时间已经八点过半,杨乐趴在玻璃上,不见母亲的身影,流了那么多血,母亲会不会出事?杨乐想起母亲走前叮嘱她的话,迟疑了片刻,抬手掰开门闩,刚出院门,就看到母亲端着裹满纱布的左手向她走来。

杨乐跑上前去:“妈妈,您没事吧?”

母亲温热的手掌抚在杨乐的后脑勺:“妈没事,晚饭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杨乐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虽然晚饭吃得食不知味,但杨乐还是点了点头。

夏夜总算降临,杨乐伴在母亲身边,行走在光线暗淡的小巷里,路面虽不平整,杨乐却走得坦然。谁对谁错她已然释怀,更重要的是至亲的人,始终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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