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酒馆里，孟相思仍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只是说故事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夙长心始终未发一言，她见过太多人间悲欢，这软红十丈，这苦海无涯，终究乱了人心。

孟相思说，最让我痛苦的，便是我是冥界判官的身份。我一次一次地看着他投胎转生成不同的人，一次又一次抹去他的记忆，可是都没有用。

我能抹去他的，那我自己的呢，过去发生的事情都死死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每一次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我都好想抱住他，告诉他你要找的人就在你眼前。

可是，我不能。我是孟婆，不再是孟相思。他不是南雁书，亦不是风越，他会有新的人生，新的开始。

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折磨着自己，我不肯承认我爱上了一个凡人。可是，我更不肯承认的是，我要亲手抹去他对我所有的记忆，亲手斩断我们之间的羁绊。

一口烈酒下肚，孟相思将想说的话一次性吐了个干净。

“所以，我想你锁住他的记忆。我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了。”

嘴里说着违心的话，眼里却藏着不舍与痛苦。

夙长心还是刚开始那一句话：“我帮不了你。”

孟相思苦笑，仰头一口喝净了壶里剩余的酒：“我是不是很可笑？”

哪里可笑了。

夙长心朱唇轻启：“孟相思，回去吧。无论现在是谁，你只要记得，他最初的样子便够了。一段缘分的开始，就早早地埋下了伏笔，总会结束的。”

再往前，也许是刀山火海，也许是柳暗花明，无论如何这路都得你自己走。

孟相思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般，大概是压抑得太久了，如今夙长心倒像是一个树洞，于是孟相思便一股脑儿地将话都倾倒了出来。

夙长心站起身来，院里的无忧花都开了，她垂首轻抚着花瓣，喃喃道：“这世间又有哪一桩事净是圆满的，有缺憾，未尝不是好事。”

这话，也许是说与她自己听的，孟相思有执念，南雁书亦是，芸芸众生有哪一个不是靠执念撑着，勉强苟活于世。

我又何时能放下呢。夙长心在心里默默地问。

孟相思抚去泪痕，对夙长心深深地鞠了躬，她道：“姑娘，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夙长心摆手，她没有接下这笔生意，没有帮上任何忙，这谢字她是不该受的。

孟相思离开前，夙长心忍不住好奇问她：“风越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孟相思脸上露出笑意，似雨后初晴，一切都明朗开来。

他说了什么呢，过去了这么久，我好像忘记了。孟相思如是说道。

夙长心也笑，只是却夹杂了几分苦涩：“我若是也能忘，便也不会将自己困在这余生酒馆了。”

冥界，回魂涯。

阿茶背对着孟相思，淡淡道：“孟婆，尘事已了，去做你的该做事儿吧。”

孟相思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如同她离开时对阿茶行了跪拜礼。

“臣多谢阿茶大人成全。”

“你去吧，我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鬼差告诉孟婆说是忘川来了一位新的花匠，阿茶大人亲自任命的，来帮她一起照顾引魂花。

大片的引魂花开在忘川河旁，红得异常妖冶，在凡间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蔓珠沙华。

这花，花与叶终身相守不相见，像极了她与某人。

孟相思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花丛里有人影晃动，正欲出声，可是待她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后却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那人白衣胜雪，眉眼一如当年。

孟相思忽然记起来，风越在临终前跟她说的话了。

——我会在下一世等你。

哪怕已过百年，万年，纵然我轮回数次，唯一不忘的，是我对你最深沉的爱。

阎罗殿。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吐槽道：“阿茶大人，您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啊！”

彼时阿茶正啃着酱肘子，实在无心搭理他。

笑话，什么滥用职权，冥界的事儿她说了算，谁敢多说一句！

后记：

忘川。

“姑娘，你为何总是盯着我看呢？”

脸上有温热的泪淌下：“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我一个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