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今天,我们也抽取一个人讲故事吧。”看书青年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苍白的脸浮现了众人的面前,整个大厅也才亮堂了一丝。
“我或许有一个故事可以讲述。”紧张的女声叫了出来,在黑暗中也让人辨认出了她是中年女人。
“是吗?”看书青年露出了然的神情。
“诶,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听听你们讲的故事吧。”蒋豫的声音在另一个方向响起。
今天就连红发男孩都坐在了凳子,等待着故事的讲诉。
今夜的人数与昨天相同,只是少了一个中年男人,多了一个男孩,而那个阳光青年还是被关在房间里面。
“故事,”带着诡异的曲调,黑暗中响起了那声音,“开始了。”
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区别呢?
是,一辈子过去是死,不是,一辈子过去也是死。
他是一个平凡的人。
有着平凡的故事,平凡的生活,平凡的婚姻。
平凡之中,他唯一不平凡的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曾经是校花,来到他们的公司后就是公司上下的女神。
最后摘取这支高原美丽花朵的人,却是他。
为此,小李小吴他们都嫉妒了多久了?
他暗自一笑,感觉心中的抑郁缓解了很多。
可惜,他的人生还是那么平凡。
我们就叫他为阿耆尼吧。
阿耆尼平凡过头了,以至于别人都说他的妻子是鲜花插到牛粪上,甚至有人还叫他武大郎。
所以,他希望干一件不平凡的事情。
阿耆尼扭动了煤气开关。
幽蓝的火焰跳动,似乎倒映出他的身躯。
他想说,他就是阿耆尼。
早上出门的时候,阿耆尼披上了一件风衣,带上了一桶汽油,晚上回家的时候,他的风衣不见了,汽油桶空空如也,他的身体不断地颤抖,脸上却挂着恶魔般的笑容。
“你怎么了?”他的妻子关心地问候他。
“不用你管。”
那一刻,阿耆尼的眼神是恐怖的,不再是弱懦、迷茫,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态,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上等人,或说成了国王一般。
妻子哑口无言,内心中却有阵阵不安。
她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变化。
阿耆尼看起来自信多了,有了股绅士的气息,注意起仪表的他变得耐看多了,不再是以往人海里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份子了,遇事果断了许多,甚至连以前让他们觉得是故意刁难阿耆尼的经理也对其赞赏有加。
他是怎么了,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妻子担心了起来,却找不到操心的理由。
阿耆尼是变得越来越好了,为什么总觉这里面有什么让人纠结的东西呢?
妻子想起了那天,他那令人恐惧的眼神。
所以,在他又一次披上风衣出门的时候,她偷偷跟了上去。
看着丈夫在前面行走,妻子在后面胆战心惊地跟着,害怕被他发现了。
绕过了一条街,又走过了几个巷子,阿耆尼始终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看起来也十分正常,不太像是有什么坏事发生。
妻子暗骂自己疑心太重,误会了他。
她加紧几步,想要走上前道歉。
可是,阿耆尼不见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从妻子的视线里脱离,让她彻底找不着了。
他去哪了?
妻子一整天都在家里踌躇,内心里挣扎了一阵,却发现自己无可奈何,只能等待。
昏黄的光线带起灰尘,她的眼睛盯着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她看到了阿耆尼走了进来,还是那件风衣,手上并没有什么汽油桶,看起来跟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可她的鼻子嗅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让人作呕的味道...那是汽油的臭味。
“你去干了什么!你究竟怎么了?”
她想这么大声地质问他,以此来驱散心里的不安,可惜她并没有这么做,这句话堵塞进她自己的喉咙里,让她难受而无助。
“你怎么了?”阿耆尼柔声问她。
妻子却发现他的脸上只有漠然一片,就像是一个毫无思维的傀儡。
她想问:你怎么了?
但是她却不敢问出声来。
“我没事,没事。”
妻子在回答的时候有些慌张,阿耆尼很容易地看了出来。
“你有什么心事吗?”阿耆尼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装作关切地询问她。
妻子有些紧张,感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怎么了?这样的我难道不好吗?”见到她一直沉默不语,阿耆尼出奇地愤怒了,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骂出来,“我现在看起来再也不是当初的狗样子,有了风度,有了面子,现在你走起路来不是有面子多了?现在老板也不是要给我升职了?现在日子刚好过起来,你跟我摆起这张臭脸色?”
妻子眼眶红了起来,就觉得肚子里全是泪水,忽地挥了一个巴掌打向了阿耆尼。
“啪!”
妻子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微红的巴掌印,慢慢地肿胀了起来,她挥出去的右手也被丈夫死死掐住。
“你想打我?”阿耆尼脸上再次浮现了那种笑容,寒冷而癫狂,“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
“家?”妻子捂起自己红肿的脸颊,沉沉地叫到,“你简直就不像你自己了,当初你才是我完整的家。”
“当初的我?”阿耆尼冷笑,“我一直是我啊,只不过我现在优秀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白痴,不像以前被人笑话,你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是一种施舍吗?我不够优秀,所以一直觉得配不上你,跟你生活那么久都是一种自卑的煎熬,如今我终于不用再那么自卑了,你竟然说家不完整了?”
“你是这么想的?”妻子的脸上滑过几滴硕大的泪珠,“你竟然是这么想的?你以为我是施舍你?我对你是怎样的,这么多年你应该清楚!我哪一点是虚情假意了?哪一点是那种施舍的样子?”
“你就是!你就是!”阿耆尼陷入了一种自我思维的混乱,语句含糊了起来,“你就是那样!你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对,看不起,你们都看不起我,我...”
“你清醒一点啊。”妻子扶住他的双肩,摇晃着他的脑袋,试图让他恢复理智。
“我很清醒,不要你多管!”阿耆尼甩开了妻子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撞向卧室。
一阵反锁的声音响起,让妻子呆呆地站住了。
她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第二天感冒发烧,在外面吊针之后到朋友家住了一天。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绝望,没有人。
再过了一天,她又回到了他们的家庭,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阿耆尼依然是越来越好,而她依然是疑心重重。
虚妄的魔鬼附身在堕落的身躯里,带来无尽的业火。
她的脑袋里浮现出了这样的一段文字,更是让她惊恐。
女人是感性的,喜欢写作的她更为如此。
她发现,几乎每一个节假日,丈夫都会在早晨带着风衣出门,直到黄昏甚至是深夜才回到家里。
她认为,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妻子开始疯狂地跟踪自己的丈夫,在每一个假日,阿耆尼前脚出门的时候,她就会放下手中的任何事,悄悄地跟了上去。
最开始的几次,她总是在乱糟糟的巷子里迷失了方向,后来,甚至在还没有走出小区,就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发现了,他发现了她的跟踪!
妻子惊恐地想到,双脚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整个人瘫软地趴在了沙发上。
她很清楚,丈夫一定知道了她在怀疑他,在跟踪他,所以就更加小心谨慎,甚至在她跟丢茫然失措时,他就可能在另一个角落里盯着她,瞪着她!
“我回来了。”阿耆尼推开了家的门,眼睛扫视了一遍家里的物什。
没有人在家。
阿耆尼并没有惊讶于妻子不在家中,而是把风衣一扔,又躺回了房间。
“一天又一天地过啊。”阿耆尼囔囔着,就像醉了酒般。
“是啊,日子总是要过的。”他的嘴脸忽地转换了一遍。
“没错啊,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是好过了许多,但是那个女的不肯啊。”
“她不喜欢看见跟我一体的你。”
“不不不,你即是我,我就是你,讨厌我也就是讨厌现在的你。”
“讨厌你,讨厌的是什么都优秀的你。”
“所以你就一直平凡?这样就不受讨厌?朋友的冷言冷语、上司的白眼,还有他们背地里给你取的外号,‘武大郎’?什么鬼!”
“可她讨厌你。”
“我说了,也是讨厌你!”
“我觉得你说的对,可是我却不希望你说的对。”
“是吗?可我知道你希望我说的对。”
“那就别说了,心烦。”
“就算我不说你也不得不听。”
“那你要我怎么办?”
“是你要我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在抉择,说吧,你选择我还是那个女人!没有我的话你只是个废物,记住,你得选择清楚!”
“我的妻子从我那么平凡的时候就陪伴我到现在...”
“但是那是怜悯,那是施舍!别人都怎么说的?别人都说你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不是...不是...你觉得会有一个委屈自己施舍终生大事吗!”
“没想到你今天才发现这一点啊,可喜可贺,只不过你似乎伤透了她的心啊...今天的争论简直多此一举,你想想看你这些天干了些什么吧,你回不了头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的...”
陈旧楼房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黑夜重归于寂静。
妻子早早地就潜伏在了这个并不起眼的楼房里。
多次的跟踪让她掌握了丈夫一部分的行动路线,包括每次都经过的这栋楼房。
从凌晨开始等待,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杂念,甚至于只有知道真相的好奇心。
妻子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在她的鼻间游走,名为真相的东西也越来越近。
阳光变得柔和,远处传来点点行人的喧杂声。
那个男人终于从转弯处走出,那时候,妻子紧张得流出了不少冷汗,但更多的是计谋成功的喜悦。
男人,不,是阿耆尼,他警惕地向身后快速地望了一遍,一个闪身就走进了妻子躲避的楼房内。
当时,他在一楼,她在三楼。
这才是最惊险的部分。
妻子在惊愕中挪开了已经酸麻的双腿,勉强支撑着身体,透过楼层间的缝隙看着迈着稳健脚步,正在上来的丈夫。
她在一瞬间的恐惧里脱离了出来,竟然在这时候冷静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往楼上走去。
像是猫追老鼠一样,她行走得缓慢,楼下那响亮的脚步声也是缓缓而来,她一直往上走,而楼下的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虽然妻子知道,阿耆尼并没有发现她,但是还是让她感到阵阵窒息。
这种感觉很刺激,就像一场探险游戏,但是也很危险,让她的心脏都快蹦到嗓心眼上。
可是,她已经退到了六楼,也就是楼顶。
有力的脚步声一直未断,声音也越来越近。
怎么办?直接坦白自己的疑问?
她摇了摇头,想起了那天疯狂的他。
阿耆尼的脚步突然加快了,他感觉到楼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难道被人发现了?
他的脚已经踏上了六楼的阶梯。
“咚咚咚...”
阿耆尼几乎是跑着上去的,破旧的楼梯上回荡着巨大的声响。
他的眼眸在这一刻透着冰冷,但是扫视了一圈后,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是我想多了?”实际上,阿耆尼现在已经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但是因此也伪装得越来越出色,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的改变有那么大,所以精神的问题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随即,他敲了敲脑袋上方的木板,把它取了下来。
楼顶上还有一个小阁楼,是一个类似于杂物间的地方,里面存放着前主人所不要的废弃物品,在这栋楼空了以后,更是布满灰尘。
只不过,现在里面的空气没有刚开始那么让人难受,因为阿耆尼重新启用了它。
阿耆尼两只手趴到了阁楼上,手一撑,就上去了。
现在里面还是有许多杂物,比如一些破损的木椅,沙发都摆在这里,特别占位置。
妻子躲在角落里的沙发下面,瑟瑟发抖,但忍不住睁开眼睛偷瞄丈夫的动作。
或许,这么多天的疑问,就可以在这一刻解开了。
阿耆尼用身上的风衣缠住了手掌,把手放在了一个褪了色的褐红木桌子下面,在摸索着什么。
他很快掏出了一对黑色的手套,然后再次伸进去,又是一件漆黑的外套,然后,又是一大瓶装在农药瓶子里的透明液体。
阿耆尼戴上了手套,让一双手的手指看起来修长了许多,再拿那宽大的外套裹住自己,他像是疯了一样地大笑。
他完全不像自己了,气质、神态,完全不一样。
痴狂而冷漠,这个时候,他才像从地狱之门踏出脚步的恶灵,是带来恐怖的恶徒。
妻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篇新闻,那是一个连环谋杀事件的...
被汽油淋洒,再被点燃,在极端的痛苦中死亡的受害者...还有一袭黑衣的凶犯。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莫名的恐惧在她身体里蔓延。
她究竟该怎么办?
在字符的尾音后,
“故事讲完了。”中年女人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一只手悄悄地绕到凳子后面,把一张纸条撕得粉碎,然后放回口袋里。
“很精彩。”看书青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了起来。
“算什么嘛...还是跟昨天的故事一样没有结局的,难道你们写故事还要读者猜后续吗?”粗鲁的话语在另一个方向响起,那是蒋豫。
“还不如睡觉呢,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幼稚的童声也适时补刀。
“晚安,我觉得要睡觉了。”本来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人听起来人觉得流里流气。
一阵桌子凳子挪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有时还能听到某人撞到了头痛呼的叫声。
夜幕被熏染得越来越不透风,无不彰显它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