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你继续说。”顾老夫人一转头刚才的严厉之气荡然无存。
“是,我给清央送来饭菜,三姐姐就一直劝清央多吃肉,我就开始纳闷,三姐姐不是不知道,清央病没好,本不该碰油腥的,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做了几样肉食……”
齐氏为难地看向罗氏,便不敢再说。
“说下去。”
“是,我想着,这是姐姐的一番好意,也不好拒绝,便让清央多吃了几块,可,可谁知……姐姐竟然拿出杨梅子要给清央吃,我,我这才忍不住和姐姐吵了起来。”
“嗯。”老夫人微微点头却对罗氏开口冷淡:“罗氏,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娘,我不知道杨梅子和肉不能一起吃的……”
“三夫人好记性,别忘了您可是出自御医罗家的,”素秋悠悠地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提醒老夫人这罗氏不简单。
罗氏猛地抬头却对上素秋那双充满恨意的眼,一种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罗氏一惊,连忙别开眼,不再看她。她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顾清央的婢女,为什么她那么想要至自己于死地?那双眸子里燃烧着如火一般的燥热,几乎要把她灼伤。
“说吧,罗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她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好歹也是她的庶母,你怎么下得去手?”
扑通一声,只见罗氏直身而跪,“娘,娘,你相信我,我,我怎么可能会害清央呢?”低声下气的模样和刚才的高高在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旁边垂手而立的顾颖也愣了,这剧情貌似不对啊,不是娘让我把祖母请来给齐氏定罪的吗?为什么却成了娘自己?而且,听祖母这语气分明是信了一半了呀!
“来,清央,来祖母这儿。”顾老夫人冲顾清央挥挥手示意她过来坐。
“哎。”顾清央答应一声,提着裙摆就疾步走去。
顾老夫人让顾清央挨着自己坐,估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问道:“来,好孩子,告诉祖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祖母。三姨娘给我送了杨梅子,还嘱咐我一定要在饭后吃几颗解解腻,还让我多吃肉……祖母,你别怪姨娘,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顾老夫人一听这话立马沉了脸:“罗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要害她,她却还帮你求情,你怎么下得了这毒手?冤孽啊冤孽!”
罗氏和齐氏的话她未必会全信,因为她们都是顾国公的妾,哪个不想扫清障碍拥有更多的权力?可顾清央不一样,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她没必要说假话,正因为她不会帮着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所以,老夫人才相信她,才相信她说的所说的一切,可她不知道,顾清央所说的正是她素秋想说的,也是素秋希望顾老夫人听到的。
罗氏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除了拼命磕头求饶再做不出别的。
“行了行了,云姑,你去查查,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顾老夫人身边一个年近五十的嬷嬷福了福身子,领命而去。
罗氏跪在地上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要是查到早几天她支出去的几百两银子可怎么办?若是银子还好说,她罗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万一被老夫人查到银子的去向……想到这里罗氏不禁打了个哆嗦。却被老夫人看在眼里,大房卧病在床,管不了那么多事务,自己年纪也大了也不好过多的过问儿女的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氏这几年在府里兴风作浪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管罢了。
不到一刻钟,那云姑就回来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罗氏微叹一口气终究没说什么。
“查到了什么?”
“回禀老夫人,三夫人前几日去库房支了八百两银子,说是给老爷送去,奴婢查过了,那笔钱并未送到老爷手中。”
云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罗氏狠狠地咬牙,心想,真是帮没用的东西,竟然让人查出端倪?看我回去不卸了他们的腿。
“哦?那她拿去干什么了?”
“回老夫人,这还没查到。”
罗氏松了口气,我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能被你查到就怪了。
“姨娘,你为什么要害我?”顾清央怯生生地问。
“我没有,我没有,清央,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知道杨梅子和肉不能一块吃的,我真的不知道,清央你要相信我啊!”
“姨娘,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下楼?”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两片小小的扇影。
顾清央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老夫人一愣,脸色越发的难看。
顾清央的话一字一句如霹雳般砸在罗氏心上,这个小贱人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明明是在她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将推她下去的,况且当时还蒙着面纱,她不可能看见才对……
“清央,我没有,你别听那个贱人的教唆,我真的没有啊!”
罗氏猛地站起,指着齐氏撕心裂肺地喊:“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教唆的你?一定是她,一定就是她。”此时,她的模样活像个怨妇,先前的高贵之气丝毫无存。吓得顾清央不由自主地往老夫人怀里缩了缩。
顾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她纵然是死也要拉一个人垫背?这样的人太阴冷可怕了,留着早晚要出事。
“娘,娘,我真的不会害清央的,我真的什么不知道啊,娘,你要相信我啊,我,我今天还带了大氅要送给清央呢!”
旁边的婢女连忙奉上罗氏所说的大氅,却被素秋接过,恭恭敬敬地送到老夫人面前,突然,她轻轻地“咦”了一声,一抬眼对上老夫人疑惑的眼神便不再说话,而顾老夫人却清楚地看见她指尖悄然滴落的一粒血珠。
老夫人接过大氅放至腿上,手却在上面有意无意地抚摸。
突然,她脸色一寒,硬生生地从里面拔出一根小针,那是根寻常的绣花针,极细,扎进皮肤里没有多大感觉,却致命得很。
罗氏脸色大变,猛地看向那个婢女,目光冷地可怕,如匕首上的寒光。
婢女腿一软,连忙跪下求饶:“夫人,夫人,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够了,罗氏,你究竟是不是人?怎么如此冷血,清央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大费心思地算计?”
老夫人愤怒地将大氅往地上一摔,指着她的脸质问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真的不是我做的?”
可惜,无人相信。
素秋冷笑一声,别人不信,她信,那根细针自然不是罗氏做的手脚,她才不会当着老夫人的面贸然动手,那根针是她自己趁人不备时偷偷放进去的,为的就是借此机会告诉老夫人,三姨娘罗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撕开她的伪善面具。
“罗氏,你当我眼瞎吗?”老夫人怒目圆睁地瞪着她,这些年,她仗着自己身出望族又颇得顾国公喜爱在府里胡作非为,老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惩戒罗氏必定会引来罗家不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可如今,她越来越大胆,竟要谋害嫡女?
“祖母,四姨娘,三姨娘。”
这时一名白衣男子远远走来,白衣白裤,芝兰玉树。仿佛路边的梧桐树笔挺修长而美好秀丽。
随着那男子的走近渐渐的看清了他的长相,那副长相,如皎皎明月,亦如清泉寒水,干净到几乎通透空明。
那男子剑眉如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地上跪着地罗氏和婢女,神色漠然,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就像遇见猎物的狼。
“大哥。”顾清央轻唤他,顾南笙点点头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接着一挥长袍,跪在老夫人面前,语气强硬,“求祖母为母亲做主啊!”
“笙哥儿起来说话,跪着像个什么样子?”
老夫人挥手让他起来,强压着怒气:“到底什么事?说清楚。”
“回祖母,据孙儿查到罗氏买通母亲的丫鬟想要毒害母亲,求祖母做主啊。”
顾南笙是顾家嫡子也是顾家最大的孩子,和顾清央一母同胞,也是陈氏所生,却长顾清央五岁,一月前跟随顾国公出征漠北,如今他都回来了,就意味着顾国公也该到了。
闻言,罗氏两眼一黑,瘫痪在地。顾颖不顾礼数连忙跑过去连推几把都没反应,显然是晕了。
顾颖跪在地上不停的替罗氏求情,“祖母求求您放过娘吧,她知道错了……”
“放过?你怎么不让她放过你嫡母和你妹妹?”
扔下这句话便再不理她,无论她如何恳求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懒得看她。
顾颖渐渐明白,老夫人已经愤怒到极致了,再说下去只会迁怒到自己,于是拉住顾南笙的袖口:“大哥,大哥求你救救我娘吧,求你了。”
顾南笙别过眼去,不忍再看,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择手段地害别人,大言不惭地求原谅。
“大哥,求你放过我娘吧,她是无辜的呀!”
“妹妹可不要因为她是你娘就这样颠倒黑白。”
“大哥,我没有!”
夜雨初歇,有花落轻浅的声音,萦醉一滩清月。
顾颖哭红了眼,拼命反驳。
顾南笙甩开她的手。
“你说你娘无辜?那我娘就该死吗?那我妹妹就不无辜吗?”
“大哥。”顾清央的声音微微颤抖,在她印象中她的大哥是难得的好脾气,而如今却如此愤怒,可怕。
“阿沛别怕。”顾南笙上前安抚她,“没事的,阿沛不要怕。”
“大哥,我想回去。”
顾南笙为难地看向顾老夫人,长辈都还在,做为后辈怎么能先走呢?
老夫人摆摆手,算是应允。“笙哥儿,你先带你妹妹下去吧!”
“哥哥,你说她们真的要害我吗?可是为什么呢?我一直都把姨娘当成亲人啊?”
顾清央天真道,一双漂亮乌黑的眸子闪着泪光,满脸的不可思议。
阿沛到底还小不懂得人心的险恶。
“没关系,大哥会一直保护着阿沛的。”
顾清央轻轻地点头,像有一股暖流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幸运,至少她没有像素秋一样众叛亲离。
顾南笙将她送到外屋,然后蹲下身去将她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干。
“那你先歇息,大哥就先走了。”
“嗯,好,”
顾清央笑着点头,模样乖巧,却执意目送他离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发愣,直到再也看见不见时才回神,慢慢往回走。
路过后院却瞧见素秋一个人坐在枫树下喝酒,叶落满地,她也没空看一眼, 闷闷地往嘴里灌酒。
“我不怕你十年未归,我怕你送命战场;我不怕你十年已娶,我怕你忘记故乡;我不怕你十年弃我,我怕你不回世上;我不怕你十年未寝,我怕你现归地下。”素秋饮一口酒,叹一口气。
“生不来者死不归,情不深者爱不对,我过忘川奈何处,他走天堂阳光路,是喜是悲,不错不对,何以为曾经海誓山盟,不记得昨日遍地眼泪,好缘孽缘,不念不悔,终不问缘由转身便走,也不管伊人在谁怀中,不得拥,不得梦,他求灯火阑珊金碧辉煌,我愿小园阡陌古藤绿荫,便是不同,便是不配,因果轮回,不知所谓,难得晓也,支离破碎,无谓无谓,独自流泪,心不曾动,怎能疼痛,你不曾走,我不曾疯,怎奈怎奈,事事违逆佳人梦,少白头,情丝抽,冷了心情如坚冰,寒了尸骨百墓平,我哭,你看不到,你哭,我听不着,本非同一世界人,吾何苦苦相争,放得放不得,不隶我属,终究离去,看开看不开,不知我心,还得伤情。人苦,做人苦,做个有心人怎能不苦?”
月影映衬下,不知谁撒落尘埃的片片枯黄,如铺满浅浅的相思叶,凄凉的凝望曽给予它关爱的枝与节。
“如果说想念是世上最结实的绳。它会紧紧系着两个人的心,系成同心结,生死相许,为何还有痴男怨女?
我把所有的伤心走一遍,最伤心的是你不在终点。我把所有的绝望走一遍,最绝望的是你还在起点。”
素秋指着顾清央道,大概是把她当成拓跋裕了吧,这一刻,顾清央才真正看清素秋,她冷漠的面具下是无尽的悲伤,一个人承受了两世的悲伤。
那两汪清水似的凤眼,虽然总是淡淡地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
泥里,深埋着默默眷恋,苦苦思念那片即将不属于任何人的枯黄!
“真真是个痴情的种子。”顾清央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喃喃自语。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远远地望着那秋意渐浓的天,不经意间便将所有的悲与喜,织成了回忆的网。这一网,便是那一程的人间烟火!都说一聚一散一春秋,她无悔于自己初心未改,思念依旧。无论风雨,无论悲欢,一念已是一生!
素秋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倾尽一切,满身伤痕,那年,母仪天下的她独立在秋水明净的湖畔,仿佛在等落日与湖面平行的那一刻,细看漫漫橙红里满是湖水波动的金光,如丝绸古道泛起的沙砾,眸子里皆是敦煌大漠飞天的梦想,三三两两的岸柳还用绿叶装点着此刻最灿烂的缤纷,而那一面湖水间,桔色橙红早已胜过了暮雨洒江天。她说她想要成为他的妻子,而他却以为她想当皇后。
看世事起落,叹红尘隐消,前尘往事,散淡如烟。夜色牵绊,抛洒斑驳的碎影。风透过窗,携一丝微凉,拂乱了一缕长发,丝丝点点的雾露,飘扬,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