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央,姨娘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你可别怪姨娘打扰了。” 罗氏笑着打趣道。
“怎么会呢?姨娘你坐。”顾清央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一旁伺候的婢女按住,“大夫说,不宜多动,小姐还是安心躺着的好。”
“清央你别动,可要听大夫的话好好躺着,不然落下病根可怎么办?”说罢,罗氏眼里似有似无地划过一丝阴狠,稍纵即逝,被素秋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顾清央笑着点点头,吩咐素秋倒茶,却见罗氏却连连摆手。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姨娘就不打扰你了,你得多休息,对了,姨娘给你带了点杨梅子,你饭后便吃点吧,姨娘知道你胃口不好,但你多少也要吃点啊,身子安好比什么都强。”
“好,姨娘慢走。”
素秋接过那包杨梅子随手扔在桌子上,对着罗氏渐行渐远的背影恨恨地说:“惺惺作态!”
“素衣,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姨娘那么好的一个人。”
“好?我当初也觉得她好啊,可是,她却想害死我!就因为我是嫡女,而她的女儿再好,再优秀,终究只是庶女,终究不是大夫人所生。所以,她将我推下高楼,想把我活活摔死,再害死娘,到时候爹爹就会把她抚正,那她的女儿就是真正的嫡长女了。”
“你在说什么啊?”顾清央满脸的惊恐,这还是那个乖巧温顺的素秋吗?
“顾清央,你知道是谁将你推下楼的吗?就是你那个好姨娘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是娘亲的故友,又是我的三姨娘,她不会这么做的,你胡说!你胡说!”
“阿沛,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不是看见她了吗?”
没错,她的确看见了,只是一个背影而已,当她想要开口叫姨娘的时候却已经被人推下了楼梯,那句姨娘始终没叫出口。这件事她没和任何人提过,素秋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信我吗?”素秋眼里一片悲凉,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越过顾清央看向窗外的枯树,看着一片枫叶从枝头簌簌地飘落,最终停在冰凉的泥面,亦是枯萎亦是生根。
顾清央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跟前神色淡然,一脸无谓的的素秋,轻轻地点头又摇头,大概,她也不知道吧?
“好,你听好了,我是十二年后的你,死后,却借身还魂在了素秋身上。”
“你是我?所以你知道姨娘要害我?”
顾清央轻轻咬着嘴唇,心里却想,我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十二年后的我变成这样?这样的冷漠甚至无情。
“对,当年的我被她推下楼梯后,也是她假惺惺地送来一包杨梅子骗我吃下。害的我卧床半年才好。”
对罗氏她是恨的,恨她将自己害得一无所有,只剩拓跋裕。恨她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即便这样,她还要叫罗氏一声母亲,认贼作母。
“也就是说那包杨梅子有毒,她想要毒死我?”
“不。”素秋轻轻地摇头,轻叹一口气,语气越发沉重。“若是杨梅子有毒,那你必然会被毒死,可要是查杨梅子的来源就早晚会查到罗氏头上,她可从来不做这么冒险的事!”
“那毒又是哪里来的?”
素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放到鼻翼下闻了闻,却不喝。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明天,她就会送来饭菜,然后,劝你多吃肉……”
杨梅子和肉相生相克,若顾清央因此而死 ,顶多会查到杨梅子出自罗氏,若是罗氏将顾清央食欲不振为由才特地送来杨梅子给她提胃当借口,众人不但不会怪罪她,反而还会说她心地纯良,视别人的孩子如己出,罗氏这算盘打地还真是叮当响啊!
顾清央躺在床上,半眯着眼,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落针可闻。她翻了个身,轻轻地叫唤:“素秋,素秋?”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她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扶着檀香木椅一步步,缓慢地行走。
素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背影单薄。偶尔有一两片枯叶从枝头飘落,在她眼里留下一刻的阴影,随即消失。
她望着手中的枫叶微微发愣,他门前的梧桐叶也该落了吧?他是不是又摘了一篮梧桐子泡酒,涩果入酒,酒香全无。只可惜了那一坛上好的松醪酒。
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对此欲留君便宿,诗情酒分合相亲。
顾清央伸手撩开帘帐,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照亮了她如黑夜般漆黑的双眸。
她倚在门上,仿佛带着全部力气问出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素秋,你为什么会死?”
“因为,我的丈夫爱上了别人,他说他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个人的,他让我等他,我等了,他却食了言。”
“那你恨他吗?”顾清央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恨啊,当然恨。”恨到后来忘记了爱。
顾清央一愣,险些摔倒,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扶住。
她抬头对上素秋那双如枯井般死寂的眼,一时间竟忘了问她的夫君是谁。
素秋朝她微微一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被还魂后的素秋冲她笑,笑容温暖,却不过分,只是一瞬间,那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淡漠的脸,顾清央错愕地看着她,那是张何其清冷的脸,眉目如画,肤白如玉,双眸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却节骨分明。在这个人身上丝毫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顾清央哂然一笑,与素秋并肩坐着,默不作声。
“清央,姨娘给你做了点饭菜,你尝尝。”来人却不是罗氏而是四姨娘齐氏。
顾清央疑惑地看向素秋,只见她微微点头。
“哎,好。”说着便帮齐氏一起布菜。
母亲逝后,罗氏成了当家主母,从前的亲热劲一下子烟消云散,对她也是日渐刻薄,顾国公又常年在外不常回家,罗氏便更加肆无忌惮,好在齐氏经常送东西给她吃,见她住的地方又阴又潮,连个下人都不如,便偷偷的送了几条被子给她,却被狗仗人势的老妈子发现,不仅拿走了被褥还将她痛打了一顿:“好你个小蹄子,皮糙肉厚的盖什么被子?真是晦气!”连带着齐氏也被责罚,扣了一个月的俸银。
齐氏是顾清央的生母陈氏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后来陈氏发现齐氏喜欢顾国公便做主让顾国公将她收入后院。
对于陈氏,齐氏是心存感激的,因为陈氏不仅不把她当下人看还不许她以奴婢自称,有人冤枉她,陈氏也会站出来为她做主。要不是因为陈氏以她的身份根本进不了国公府,更别说给顾国公做妾。
顾清央是她看着长大的,也算是半个女儿了,她当然不允许别人这样欺负她,所以那天,她想都没想就跑去找罗氏理论,却被她反咬一口,禁足思过了整整一个月。
顾清央看着桌上满满是她爱吃的菜,又瞧见齐氏额头上的薄汗,知道这肯定又是她亲手做的,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双眸含水,水面又像又像蒙上一层淡淡的云烟,藏着堪不破的镜花水月。
“傻孩子,你哭什么?你娘亲病了托我来看看你呢,我总不好空手而来吧?所以就给你做了几个小菜,你尝尝,看看怎么样?要是好姨娘天天给你做。”齐氏将筷子递到顾清央手中,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二小姐,这可是四夫人忙活了一早上的,您就吃点吧。”齐氏身边一个心直口快的婢女忍不住开了口 ,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齐氏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彩衣撇撇嘴,本来就是嘛,为二小姐做了那么多还不让人说……
“彩衣,我刚刚只是在想,那么多菜要先从哪道下筷呢?哎,四姨娘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都不知道从哪道菜开始吃起了,要不,你帮我挑一道吧?”
顾清央的一番话将屋里的人都逗笑了,只见彩衣笑嘻嘻地说“东坡扣肉。”
“哦?我知道了,彩衣一定喜欢吃东坡扣肉,对不对?”顾清央笑着打趣她,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
那婢女立刻点头如捣蒜,又引来一阵大笑,彩衣不好意思地挠头,心里纳闷,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吗?
“哟,可是我来晚了,你们这都吃上了。”罗氏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一开口便打破了这难得的温情。
“怎么会呢?姐姐说笑了。”
齐氏强扯出一丝笑容,显然是不想在顾清央面前揭穿罗氏的虚假面具。素秋看着齐氏满脸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有一股暖流从心口直达全身。她的小心思素秋怎么可能不知道?前世的她就是因为有齐氏的庇护,才没有过早地看清罗氏的真面目,直到亲眼目睹齐氏被她打死……
婢女搬了把椅子给她坐下,她轻轻地呡一口茶,“看来是我来的不够早啊,你们这都吃上了,倒是显得我自作多情了。”
她笑道,却浑身散发着阴冷。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可真是折煞妹妹了。”
哼,罗氏冷笑一声,好你个狐媚胚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素秋提着茶壶给桌上三人添茶,却在顾清央耳边不动声色地留下一句话:借刀杀人。
顾清央微微一怔,罗氏终于要出手。
罗氏漫不经心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冷冷一笑,既然那个贱人主动跑来碍眼,可就怪不得我了,顾清央的死刚好可以嫁祸到她身上,到时候一箭双雕,既可以除了两个眼中刺,又不至于让别人怀疑我,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清央,会不会觉得太腻了?要不要吃点姨娘昨天送来的杨梅子?”
齐氏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狠毒,抬起头正要想对策,却与素秋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便向素秋使了个眼色,她反应过来立马点头示意。
“素秋,你去把昨天那包杨梅子取来。”一丝毫不遮掩的兴奋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是,三夫人。”素秋低眉顺眼的模样惹得罗氏大喜。不由的轻扬嘴角,敷着雪白胡粉的脸上尽显妖媚。
不一会 ,素秋就将那包杨梅子原封不动地交还给罗氏。
哼,没想到这小蹄子竟然一颗都没动,平日里姨娘姨娘地叫地这么真切。实际上,却也是不相信我的。小小年纪就和她那个病怏怏的娘学了这么深的心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尽管罗氏心里这样想,但嘴上依旧维持这慈母的样子:“来,清央,吃一颗解解腻。”
顾清央刚要按照素秋说的接过来,却被齐氏抢先一步拦住。
齐氏冷若冰霜的眸子盯着她手中乌黑的梅子,故做惊叹状:“姐姐你这是要害清央吗?”
罗氏闻言不焦不躁,柳叶般纤细的眉毛轻挑,唇角轻扬,一双琉璃瞳正灼灼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妹妹这是说哪里话?清央是我的女儿,尽管不是亲生的,我却早已将她视为己出,我怎么可能害她呢?”
己出?素秋轻轻地笑了,是啊,她对她可真好啊!好到就差亲手杀了她!
“你们一个个吵什么呢?整天就知道吵吵闹闹的,没看见孩子还在这里吗?”一个威严有力的声音响起,顾老夫人在顾颖的搀扶下缓慢地走向堂前。
她一脸慈爱沧桑,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条条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华发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沟壑中流淌过的是岁月的长河,泛黄的皮肤如夕阳的余晖,她曾经见证了多少光辉岁月,经了几多似水年华。
“娘。”
“祖母。”
“到底什么事?非要跑到清央房里说?没看见病着吗?”
顾老夫人推开彩衣俸上的茶,微微发恼,她母亲才卧床几天,你们就这么无法无天了吗?
“娘,是三姐姐想害清央,求您为清央做主啊!三姐姐她……她……”
罗氏暗道不好却来不及阻止。罗氏对齐氏并没有太多的防备,因为以她胆小如鼠的性格是不会公然与自己作对的,怎么今天就……变了呢?
“你胡说,我没有!”还未等齐氏说完,罗氏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反驳她,却被顾老夫人狠狠地打断。
“你住口,听她说完。她还没说完你慌什么?”
呛得罗氏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