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少年除妖师之死

有人拦住了去路。

是一个独行的男子，抱着剑挺直了身躯。

跟在慢行的车旁，似乎是侍奉车中之人的俊美少年，嘴角挑起挑衅的笑容，美丽而危险。

敬择和我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佩剑的少年走近，拦住他们的去路。

少年身上散发浓浓的杀气，妖怪们龇牙咧嘴，瞬间露出凶相，车内首领挥了挥手让它们保持安静。

服侍在车旁的少年眯起眼睛，望着那不速之客，温和笑问：“阁下是谁？所为何事？”

少年将剑指向首领，正气凛然道：“我为除妖师，自然是来取你们这些邪魔性命。”

车内传来首领的声音，他笑问：“仅因为我们是妖，你就要杀我们？”

少年一脸不屑，冷哼道：“神、人、魔三界本该各行其道，互不相扰，但你们邪魔偏偏作乱人间，四处为害，蛊惑人心，扰乱伦常，让人间失去正道。我受命于天神，来诛你们的性命！”

他握紧了手上的剑，寒光一闪，剑锋凌厉。

车内的男子名叫袁哲，他侥有兴致地望着他：“我只知妖魔率性而为，欲望悲喜写于脸上，好斗凶残莽撞，天性如此，人吃兽，妖吃人，人毁山，妖毁镇，这是我想改也没办法改的。你要遇到阴险狡诈、故意十恶不赦的妖魔，拿剑抹了他脖子也是应该的，那样的手下不配追随我。”

袁哲顿了顿，若有所思后道：“你说妖魔可恶，难道你的神就不可恶？他们掌管风雨雷电，自诩施恩于人间，要让人为他们立庙树碑，上贡献香，歌功颂德，顶礼膜拜。

“又用天理天命、尊卑等级使你们甘愿受其掌控，若有不服，便有地动山摇，恶洪滔天，使人间万分恐惧，跪地求恕。你的神此时飘然出现，救人于水火，让他们赞他宽宏大量，发誓一世追随，永无二心。”

袁哲瞄了少年一眼：“到底是谁在扰乱人间？”

除妖师忽然无法动弹，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传到脚，不过一眼，他就感受到了生的危机。

“这……”少年身体僵硬，无口反驳，“那又如何，这一方天地由神明庇佑，我尊他敬他是分内之事，人若是对天地神明失去敬意，就该遭受惩罚，这有什么错？”

一直侍奉在袁哲车旁的弟子修远哈哈大笑。“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可惜，现在神魔混乱，谁是神谁是魔，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修远忽然飞身靠近除妖师，手指夹住除妖师的剑，垂眸惋惜：“你这把剑上，沾了不少妖怪的鲜血。”

“若都是该杀之辈，我毫无怨言，”修远放开手，望着少年除妖师的眼睛，“可它上面有太多的冤魂和戾气，已经变成了邪物。”

除妖师手中的剑忽然散发出强大的邪气，他听到周围有野兽一样的声音。

“杀光它们！”“杀！”“杀！”

除妖师吓得倒退一步。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屠妖经历。他和朋友来到一个妖怪们居住的城镇，妖怪们在举行夏日的狂欢，欢声笑语，四处不断。

伙伴们活动了一下筋骨，提起各自的兵器说：“走吧。”

狂欢顿时变成了地狱的场景，火堆依旧在燃烧，妖怪们尸横遍野，死状凄惨。

但他们并不以为意，他在尸堆中发现有细微的抖动

他走了过去，把尸体踢开，原来在尸体下面护着一个三岁的小妖怪。

“尸体”还没有死去，有一息尚存，她是个母亲，用乞求的眼睛流泪望着少年，张开嘴说：“求……求……”

小妖怪发着抖。

他毫不犹豫挥剑下去

血溅到旁边的母亲身上，她在伤心欲绝之中死去。

“看看你自以为豪的过去，”修远笑道，“你自称受命于天，却被这邪物控制，我看你有何颜面去面对你所谓的神明。”

除妖师忽然全身冒出冷汗，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寒意包裹了他全身。

“杀！杀了他们！杀！”那把手中的剑，嗡嗡作响，那些妖魔的眼睛，渐渐变成了除妖师的眼睛。

“师父，我们走吧。”修远转向车内的师父，微笑道。

袁哲点了点头。

百鬼继续夜行，肃穆，威严，连风都不敢吹得大声。

少年除妖师立于原地，远远看着他们。

“杀了他们！杀！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剑在手中嗡嗡作响，他只觉地快要被吞噬。

那烧红了天的火，那染红了地的血，那被杀意迷失的如鬼魅般充血的红色的眼睛。

除妖师颤抖着，将剑端在手上，俯视着它。

他忽然用剑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剑上沾满了他的血，血红泛着妖冶的光，剑身忽然开始抖动，飞向百鬼夜行之方向，加入了游行队伍。

“师父又收了一个新手下呢。”修远道。

袁哲道：“它在等着游行结束后，和我大战一场呢。等把它打服帖了，才算真的收服。”

他们似乎有交谈。但因为太远，完全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算我努力想用自己的能力去探听，也一无所获。男子最后倒在了路旁，我和敬择诧异地对视一眼。

到夜行的百鬼远远离去后，我们才敢上前一探究竟。

我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

敬择皱起了眉头：“是个除妖师。”

“你怎么知道？”我问。

“对天敌的本能直觉，错不了。”他答。

“是嘛。”我淡淡应声，瞄到敬择眼里的紧张和心有余悸。

“若是被他瞧见，我可能，会被一剑夺命吧。”敬择叹气，“真可怕。”

敢只身一人拦住百鬼去路的，不是功力深厚的高人，就是自不量力的傻瓜。眼前的这位……就算他道行再深，我都觉得是个傻瓜。

“你虽是妖，却并没有做过坏事，”我安慰敬择道，“所以不必担心。”

“看来以后，我得小心一些了，”敬择道，“妖魔，除妖师，山神，我们以后还会遇上更多不同寻常的人和事吧，这里可不比家乡的小山村，而京城，更加是个龙蛇混杂之地，倘若有天，我……”

“我会替你求情。”我打断了他，“如果有天，有所谓正道之士要杀你，我会挡你面前。”

他显然吃了一惊。

“仅仅因为你是妖怪就要取人性命，我无法赞同。”我对上他的眼睛，正色道，“如果对方非要如此，有本事连我一起杀掉好了。”

敬择脸上浮现一片红热，默默地垂下了头。

“谢谢，”敬择说，“我果然没看错人。”他笑了笑，望了望百鬼消失的方向，“不过，我怎么可以让那种事发生呢？区区除妖师，也想威胁到我？哼，我一定，要像方才那位首领一样，威风凛凛，谁也动不了我的性命！”

他熠熠生辉的眼眸，直直像我看来。

“阿翾，”敬择激动地说，“我原以为，妖魔是非常讨厌的，连我自己也有点不想面对那些事，可是今夜之后，”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本以为，百鬼之首都是大坏蛋，可没想到……”

“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只是远远看着，但，我竟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敬重和崇拜，我有点想追随他，我也想，有朝一日成为那样的人，阿翾，你会不会笑话我？”

“怎么会呢？”我笑道，“你本来就属于那里啊。而且，有目标是好事。”

“真的吗？”敬择更加羞涩了，“我……”随后眼神坚定，少了窘迫和畏缩，金色的瞳孔有穿透一切的力量，他盯住我，发誓一般，一字一顿，“我要成为百鬼之王！”

我忽然生出一股战栗和震撼，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被他的目光深深吸引着，全身的血也热了起来，禁不住要一阵发抖。

“我要成为百鬼之王。”他说这话是宣誓是立志，而我仿佛看到一个将来会实现的预言。

“走吧，我们先回去。”他说着起了身。

我怔怔地望着他，重重点头。

那剑落到队伍之中，紧紧跟着队伍，愈来愈快向前。

首领在车上，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师父，”车旁的修远开口，“修远忽然想到一句话。”

“是什么？”袁哲问。

“‘神曾使魔道一一折服，有人对神言道：‘此时我无奈何于你，但千年之后，我的徒子魔孙将会穿上你们的衣服，拿上你们的经典、衣钵，混入你们的队伍，来将你传授的道义彻底摧毁。’神听后落泪。”

修远顿了顿，道：“那除妖师，本也是个虔诚维护正道的人，只他信奉的神里面，混入了魔，可惜。而那把剑，我不知它遭遇了什么，变得邪气万分。”

袁哲含笑。

“师父，我们到底是正是邪？是神是魔？”他的徒弟修远忽然很认真地问，“我们做过善事，也做过恶事，救人，也杀人，我们到底是黑还是白？”

袁哲有一时恍惚，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我还不知归于哪里，”袁哲道，“我招募百鬼，想成为众鬼之首，我四处寻找有修仙资质的徒弟，助他们修行成仙成神，我有时想，魔既能这样潜伏神中毁灭神道，神是否也会这样来引导恶魔、走上救赎呢？”

“一定是啊。”修远道：“那样谁是魔谁是神，还真无法分辨呢。”

“神魔本无差别，”袁哲道，“神有时是魔，魔有时是神，我不属于任何一方，却又同时都属于它们。”

“师父原来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修远笑道。

“唉！”袁哲叹气，继而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袁哲忽然感受到浓烈的杀气，那邪气的剑忽然向他飞来，只挥了挥手，便有一股气将那剑震得连连后退，它发出嗡嗡的声音，周围的精怪不由得痛苦地捂住耳朵。

“徒弟，你去将那剑拿下。”袁哲淡淡道。

修远说了一声“是”。

那剑后来被折成三段，输得心服口服又心惊胆战。

“将它收到匣子里，之后找个铁匠重新融了重打。”袁哲道。

修远又说了声“是”。

百鬼前行，在路上远远看去，只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