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轿子里,半天不肯出来。
“老爷?”小厮们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怎么打搅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不要烦我。”苏老爷哼了一声。
锦瑟走上前来,掀开帘子,微微的笑,“爹,您生气了么?”
苏老爷见是锦瑟,有点郁闷的拉住她,“你这丫头,怎么就提出了这个鬼主意呢。”
庄锦瑟一定这话,顿时有点委屈。
一看她这般模样,苏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又急忙安慰,“也不是你的错。你受了伤,赶紧去休息,赶紧去。”
锦瑟却是不肯,“爹,是我任性了,对不起。”
“你个傻姑娘,哪是你的问题呢?”苏老爷拍拍她的肩膀,“爹就是一时半会想不透,马上就好了。”
“哟,这回了家不进门,还在轿子里羞羞涩涩不肯下,躲在轿子里不出来,这谱摆的可是够大。”
飘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了,倚在门上,那个表情格外的,我竟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她那一副不知道是鄙视还是调笑的表情。
“我有什么好羞涩的!”苏老爷一瞪眼,窜出轿子,就大步进了府门。
好吧,飘姨娘总是可以轻易将苏老爷惹怒的,本来苏老爷的脾气不算好,飘姨娘算是他不挠不痒的伤口,轻轻一触,便可轻易引得他痒痒挠挠,一挠伤口就裂,自然引得他疼,哎,不挠就痒,一挠就疼,庄锦瑟肯定不知道给她爹带了个什么样的烫手山芋回来了。
这顿饭吃的格外的闹心。
苏府上下第一次陷入了奇怪的静谧中,那二十来个仆役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本是都低着头的,可是却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瞅上桌上的人。
这桌上坐的位子也巧,苏老爷中间坐,左手锦瑟,右手坐着飘姨娘。本是在平常不过的三人坐法,却在桌上凝了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氛来。
“来来来,锦瑟。吃个鸡腿!”苏老爷笑眯眯的把一只油光水滑的鸡腿夹到锦瑟碗里了。
“吃什么鸡腿,那么油腻,对身材不好。”飘姨娘夹起一块鱼肉,放在锦瑟的餐碟里,“吃鱼好,对身体好又不长胖。”
苏老爷憋了一口气,碍着锦瑟,不好发脾气,飘姨娘早料到苏老爷会这般反应,甩给他一个秒杀的眼神,自得起来了。
锦瑟看他们两人一眼,轻轻笑,“爹,姨娘,我知道了。”
“锦瑟,等会吃完饭就回去好好躺着,要吃什么,就一定要跟爹说。”苏老爷那一脸慈祥的表情让飘姨娘觉得格外的不舒服。
于是,她又说话了,“睡觉?那可不行。”
此话一出,苏老爷的脸立马沉下来了。
飘姨娘才不顾这些,她立马换了个位置坐在了锦瑟身边,“刚吃完饭就应该多散散步,去消消食,你要健康养身,可不能身体好了,又把自己养胖了。”
锦瑟一听这话,不由得苦笑了,这不是摆明了跟爹过不去嘛,估计有得一顿吵了。
“哎,林飘飘。”苏老爷一把搁下筷子,喊了一声,“这里不是名扬楼,你起码对主人留点面子吧。”
“哟,苏老爷。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看你疼女儿心急么,跟着出点主意罢了。毕竟她也是我名扬楼的女儿呢。”飘姨娘面不改色,微微带笑。
“什么你名扬楼的女儿,她现在是堂堂的苏府二小姐!不是你那些青楼妓馆的女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苏老爷敲敲碗边,气不过的丢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一时激起了极大的反应。
“青楼妓馆的女人……”飘姨娘冷哼一声,“苏世清,你竟然这般瞧我,那我现在进了你府门,岂不是玷污了你家门楣!”
苏老爷自知失言,但是又不想被她压了下去,于是他又说了一句话,
“有那点自知之明最好不过。”
额,这句话的效果到达了什么样的高峰呢,我要说的是,之前是水滴进了油锅,现在这种情况是,油锅反应激烈后,锅底儿掉了,顿时油光四溅,锅底的炉火冲天拔高,立马给我们验证了一个词儿,“火上浇油!!”
“哼,那苏老爷还是苏府悬崖勒马的好代表呢,宁愿弃妻逃婚,也不愿让祖宗怪罪。”飘姨娘蹭一声站起来。
“林飘飘,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么!!”苏老爷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提的!”飘姨娘冷哼一声,“何况我这是夸你呢!苏老爷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吧。”
“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伤人么!”苏老爷气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伤人?”飘姨娘脸上的笑容很是悲伤,却带着狠狠地恨意,“苏世清,我才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就觉得我伤人了,那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苏老爷一时语塞,看着她,本来强硬的语气哽在喉咙,慢慢软下来,“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是我的错……”
飘姨娘看着苏老爷服软了,却嗤笑一声,转过身去,态度温和,
“锦瑟,走,回你房里坐坐。姨娘跟你说说贴心话去。”
庄锦瑟是个绝对的聪明姑娘,在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于是应了一声,就站起身,自顾自走了进去。
飘姨娘正准备走,却又停下脚步,慢慢的踱回苏老爷身边,拿起桌上的小酒盏,
“谢谢苏老爷的款待,姨娘我先谢过了。至于您的道歉,”她顿了一下,“我怕是没有办法接受了。”
苏老爷一愣,看着她。
“苏老爷,我是名扬楼的掌事飘姨娘,您口中的林飘飘,”飘姨娘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您抛弃她那一天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所以这声抱歉,她听不到了。”
飘姨娘把酒盏扔在桌上,福了个礼,扭着小腰,走进后厢去了。
而苏老爷站在原地,许久不说话。
这一天的夜色并不浓,中空悬着一轮明月。明晃晃的银盘,倒是将整个夜晚盖得朦胧,格外的美丽。那些房屋近近远远,都如同披着一层薄纱,而纱下隐隐出现的便是深深浅浅的阴影,那些氤氲成团的暗影下又是什么呢?
豆丁似的灯火忽明忽暗,只照的清脚下那几层楼梯,那前面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举着灯,等着谁的到来。
在楼梯口出现的是一个极为单薄的身影,裹着一件雪白的狐绒斗篷,帽子将他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他一步一步的走下,沿着蜿蜒的楼梯,直至步入黑暗。
“您怎么来了?这底下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谦卑的弓着腰,问。
“来看看你们。”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顺便看看那人的进展。”
“那您这边请。”那大汉也没有跟他多客套,直接带着他走过去。
这是一个极为宽敞的石室,一般是大户人家作为储粮的仓库,可是在这里却被改成了一间审讯室。不像惯常审讯室里布满刑具,鲜血淋淋的,这里除了格外的冰冷外,一切布置都显得干净极了。
“暗影将事情处理干净了么?”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径直走到刑室中间那张铺了一张完整虎皮的靠椅前。
大汉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拿着刑具的侍从赶紧将那椅子整理一番,这才毕恭毕敬的退到一边。
“处理得很彻底,没有人发现有这件事的发生。”大汉低着头,谦逊的答。
“人呢?”那声音依旧温柔。
“将他带过来。”那大汉安置他坐下后,吩咐周边的人。
“是。”
很快就有两人拖了一个极其虚弱的男人上来了,两人一松手,那人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接着灯光一看,那人正是在胡同里轻薄庄锦瑟,又被下了蛊毒的男子。
“他姓王,是城东米铺的一个伙计,那日正好发了饷银,便去喝了几盅,喝多了去小解,正好碰上了庄锦瑟。”那大汉在旁边说了几句。
那斗篷下的男子没有说话,仔细的看着地上昏迷的男子,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他这是怎么了?用过刑么?”
大汉摇摇头,“这是‘青柳’的病发状态。”他上前踢了那昏睡的男人一脚,“醒醒。”
那男人才慢慢悠悠的醒过来,可是他整个人却是萎靡到极致的。他呆呆傻傻的笑着,嘴里还开始念念叨叨,“好香的姑娘,呵呵呵,真好看,像个仙女儿。”
“他疯了?”
“额,”站在旁边的大汉顿了一下,些微有些为难的点点头,“本想着稍微折磨一下就行,可是才刚刚进入梦境半个时辰,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人在平日里,想必也不是什么可以委以重托的人。”
“这几日可有人寻过他?”
“暂时没有。”
“倒真是悲哀的人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男子突然之间笑起来,“呵呵,我说要看你,月亮就一下亮了,一下又黑了……”
“他在说什么?”
“疯子的胡话谁能听得进去呢,您不必太在意。”那大汉笑一声。
“呵呵呵,你真好看,可就只让我看了一下。我还要把你弄的三天下不了床,让你一辈子惦记我的好……”那男子的笑声渐渐的暧昧不清。
大汉明显感觉到了身边这位四周包裹的凉气又浓重了很多。
“将他的手给废了。”斗篷下的人语气格外的平和,淡淡的说。
“是。”大汉有点诧异,但是并未多加问话。
“我要得到的线索你们倒是还没有给我个准信,这一段时日不见,你们的手段倒是温柔了许多。”他的声音微微带些和煦的气味,可是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夸奖。
他对在一旁继续擦着刑具的下属勾勾手指,“你,过来。”
下属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带有尖刺的匕首,正要过来,却又听到他接着说了一句,“把匕首带过来。”
这话一出,身边沉默的的大汉心一惊,知道他这次要动真格了。
那匕首被奉到他面前,那黑色斗篷被微微抬起,伸出一只纤细却极有力量的手,他一把握住了匕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近那被“青柳”折腾致疯的米铺王伙计。
那大汉急忙上前,“您要不让我来吧,这种见血的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了,何必脏了您的手。”
“哦?”这词用的是个反问的语气,他顿住脚步,颇有兴趣的看着大汉,“你觉得,我还是个干净的人么?”
大汉一听他这反问,生生的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意味。自从翎二少爷离开后,就没有人能够控制住他了。他眼中的血腥极为浓重,他看着大汉,自然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你是这般的怕我么?”
大汉赶紧低下头,避开那一道眼光的扫视,他嗫嗫嚅嚅的退到一边,“你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