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监生大多是二十出头毛头小子，满腔热血，总想着匡扶社稷，名满天下，千古流芳。

可他们也都知道想要名满天下，千古流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别看他们已经是国子监的监生了，可未来他们其中真正能够做官的也不过百来号人，而这百来号人中能够在史书中留下一笔的，能够有十来人便是不错的了，更别提千古流芳了。

于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监生们的探索，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捷径，联名上书，集会游行。堵在宫门口的御道上骂人，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还是封疆大吏，只要一被这监生在宫门口骂上一骂，你也就出名了。

历来朝廷对于监生这种群情激奋的行为都是很头疼的。打吧，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这么多读书人于朝廷脸面有损，骂吧，正中他们下怀，这些人能够骂的你怀疑人生。

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要不闹出乱子，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们自行退去。

曾经的王相公就因为力主改革，的罪过一些这样的监生们。他们便直接堵在了宫门口等王相公下朝了以后，千人围堵，汹涌如过江之鲫，一个个饱读诗书舌灿莲花的监生们轮番对着他是破口大骂。

饶是王相公也是著名大儒，写出过许多锦绣文章之人，照理说也未必怕了他们，可无奈这些监生太不讲究了，全然不顾江湖道义，往往都是几十几百张嘴一齐出声，叽叽喳喳，王相公年事已高，听都听不清他们在骂些什么，双拳难敌四手，一口怎敌千嘴，生生被气地吐血半升，在家中养了半个月。

尽管时候皇帝闻讯后相当震怒，可无奈法不责众，只能够将祭酒给撤职查办草草了事。从那之后，国子监的监生们俨然已经成为了独立于朝堂之外的最大势力，就算你做到一品大员，位居宰辅，对这些人也是没有办法的。

面对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长孙曦居然出动了羽林卫，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些监生们群情激奋之时虽然声势浩大，可真正做起事情来却是极有分寸的，虽然谁都骂，可就是不骂皇帝。而且从来都秉承着君子之道，动手不动手，除了王相公被气得吐血那一次，也闹出什么大乱子。

这样的情况，长孙曦居然要羽林卫前去，和分明是把烫手山芋交给了羽林卫。而谁都知道羽林卫的大统领李元焕就是太子的人，他甚至还违反吏治地住在太子府中，在旁人看来，恐怕这大概是长孙曦要打压太子的一个信号。

可这些监生们又是骂得是宁王殿下，想必是正中李元焕的下怀，派他去，说不准是防止监生闹事还是保护他们呢。在一部分人的眼中，这一举动又成了打压宁王的信号了。

当真是圣心深似海啊，不可测，不可测！

这群堵在宫门口的监生们将矛头都指向了宁王，轮番骂了半个时辰之后，不仅没有人离开，人数上反而是不增反减，阵势越来越大。

祭酒黄恒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只是不轻不重说了几句类似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之类的长辈唠叨。然后便在一旁笑眯眯地看戏了。

甚至有有些个大胆的百姓，挑了担子热茶点心之类的吃食来卖，生意是红火的不得了。要是平日里皇城根下哪里会容得他们叫卖，只是今天情况特殊，这才被钻了空子。

李元焕早就带着二百羽林卫守在宫门前，与那些监生对峙起来。

不过他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是向一旁卖吃食的那些老百姓买了一包瓜子，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开悠闲地嗑了起来。

“啧啧啧。”李元焕啧啧称道：“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骂起人来脏字都不带的，听得我心里都发颤。难怪世人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起码这骂起人来就高人一等啊。”

那些个羽林卫也是纹丝不动，反正骂得不是我，也懒得出触这个霉头。

领头的监生委实有着一付好皮囊，站在千余名同是青衣竹冠监生中依旧是卓尔不群，风流潇洒，想必平日里也是个风流的俊哥儿，不知迷了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眼睛。

此时他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指乱挥，一会儿对着天一会儿对着地，离得太远，李元焕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不过应该也就是一些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之类的吧。

突然，他看到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羽箭直直朝着那名监生飞去！

李元焕立马抛下瓜子，急速朝着监生的方向跃过去，想要赶在羽箭刺中胸口之前挡下来。无奈他与那名监生的距离相隔实在有些远，那羽箭的速度又是极快，看来是有人用最少二百石的强弓射出来的。

那监生被穿胸而过，依旧保持着刚单手指天慷慨激昂的姿势就这么倒了下去。监生们顿时乱作一团，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羽林卫杀人啦！”

随后无数声“杀人偿命”吼了起来。所有监生的怒火都瞬间被点燃了，开始朝着守在宫外的羽林卫挪去。

这么多年来，监生集会之时，还敢嘴的人都没有一个，这羽林卫算什么！不过就是一群给陛下守门的狗而已，居然敢射杀他们的领头人，这种事情岂能够这么容易过去，必定要羽林卫给一个说法！

见此情景，羽林卫大惊，全起弓弦对准了那些监生。

这种时候祭酒黄恒自然也是不能够继续在一旁看戏了，连忙挡在监生大队伍的前方，吼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一名监生踏出一步，怒容诘道：“祭酒大人，造反我们自然是不敢的。我们都是读书人，自然也不会用武人那般蛮横的办法，但是他们杀了人，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是啊！李兄才高八斗，胸怀天下，明年的科举必定是榜上有名的，这些人怎能如此蛮横说杀就杀了！”后面又上前一个监生激昂道，看在这二人于那名李姓的监生平日里颇为要好，如今见到好友惨死，迫不及待地想要替他讨回公道。

黄恒默不作声，那些监生也不敢太过逼迫，若说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监生们除了皇帝之外唯一不敢骂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天地君亲师，在理论上他们全都是祭酒黄恒的弟子，经过多年儒学的熏陶，如今这场面也就黄恒能够震得住他们了。

黄恒转身，对李元焕施了一礼，问道：“李大统领，我这些学生们只不过是在集会而已，既没有动手，也没有越线闯入进宫，更没有说过陛下半句不是，为何痛下杀手。”

他身为国子监的祭酒，如今一名监生被羽林卫射杀他自己是责无旁贷，而且这件事由他来与羽林卫沟通，能够省去因为监生们冲动而惹下的许多麻烦。

李元焕压根就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得满头大汗：“黄大人，我没有下令放箭。刚刚你也在现场，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啊。”

黄恒想了想，开口道：“你的确是没有下令放箭……”

他的话还没说完，监生队伍中又有人高喊：“你是没有下令，可我们慢慢看到那箭就是从羽林卫的队伍中发出来的。”

其它监生立马附和，场面又是一阵吵杂。好不容易黄恒将监生们的声音控制了下来，李元焕转头诘问道：“你们刚刚是谁擅自放得箭？”

两百羽林卫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那些监生将羽林卫众人沉默不语，立马痛打落水狗，掐住七寸，追问道：“怎么？你们不是练武之人吗？看起来有个男人样，其实心里比娘们都胆小。居然一个敢做不敢当！有胆子放箭你到时有胆子站出来啊！”

黄恒被众人的情绪感染，也有些激动道：“李大统领，这国子监的监生们只要学成之后，就算不参加科举也是能够候补成为官员的，可以说他们未来几乎都有可能是朝廷命官。如今其中一人无缘无故地被你们射杀，羽林卫若是拿不出个说法来，我就要进宫面圣，向圣上亲自讨要一个说法了！”

若是在战场上面对这一千多人，就是身后没有两百羽林卫仅他孤身一人，他也是毫不畏惧的，可如今这一千多人打不得骂不得的太学生，他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幸好黄恒还算是讲道理，他恳求道：“黄大人，能否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一定给国子监众人一个交代？”

还没等黄恒回答，身后的监生们已经骂出了声：“不行！那凶手肯定就在在场的羽林卫中，何须三天！”

“对啊！三天的时候，都够凶手从金陵跑到西川了！到时候查出来还有什么用呢？”

正在李元焕不知该怎样面对监生们咄咄逼人的诘问时，突来传来一声高呼。

“让我来查，我只要一天的时间。”

长孙白带着徐溪亮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