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原本是月河城东边三十里的平泽镇，家中在镇子上开了一家杂货店，不算大富大贵，可也是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

在九岁之前，林川的生活和镇子上的普通孩子们没什么区别。每天从私塾下学之后便和周围的孩子们到处玩耍，疯玩到天暗之后，便回家吃饭。

那时弟弟还只有四岁，不会像现在这样装的少年老成，妹妹还被母亲抱在怀里。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像河流朝向大海一般已经确定了，但就像河流不知什么时候会改道一样，林川也因为遇到了朱先生而改变了人生。

“你在想些什么？”一个胖胖的，胡子长长的却看着很精神的老先生对坐在石头上发呆的林川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到这个流水，就在想为什么水流不能倒流。”林川恭敬的回答道。他知道这个老先生是住在竹林里的朱先生，镇子上的人们有什么难事都喜欢去请教他。

他总是能用简单的办法解决人们的难事。镇子上的人都叫他朱圣人，说他是得到成仙游戏人间的仙人，对他是敬重万分。

“嗯？”朱先生一阵惊讶，找了块石头当凳子坐到了林川身边，“那你说为什么河水不能倒流？”

林川道：“不知道，是不是那边的地面比较矮，所以河水往低的地方流？”

朱先生大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这个只是面上的原因。”

林川问，道：“那河地下的原因是什么？”

朱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能回到昨天吗？”

林川直直地盯着着河水，没有说话。朱先生也是不着急，静静地看着林川，没有说话。

林川呆了近两刻钟，突然道：“您是说其实这个河流和时间一样，过去了就回不去了？”

朱先生笑了笑，道：“你能想到这个已经很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川起身躬身，道：“先生，我叫林川。”

朱先生撵着胡子，道：“茂林修竹，川流不息，倒也不错，看来为你取名的是一个风雅之士。”

林川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先生您忘了吗？我的名字就是您取的啊。”

朱先生脸色一红颇为尴尬，他在这方圆几十里颇有些名声，附近很多居民生了儿子女儿都喜欢来找他取名字，他也是来者不拒，这么多年他取的名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不会各个都记得。

这位老夫子轻轻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随即笑道：“你这个有趣的小子，愿意做我徒弟吗？”

能当朱圣人的徒弟那是寻常人家求之不得事，林川的父母自然是赶忙答应下来，还在镇子上摆了桌大酒席，办了个拜师宴，使得林川拜朱先生为师的事搞得是邻里皆知。

朱先生不喜抛头露面，只在拜师宴上受了林川杯拜师茶，随后就带着他去自己竹林里的院子了。

朱先生人生地慈眉善目，待林川也和蔼，但对林川定下了的作息时间极为严格。

每天卯时必须起床，上午是练功的时间，吃完午饭后可以午睡半个时辰。下午开始听朱先生讲课。

朱先生讲课很随意，从来不用课本，也不讲私塾里的经文，总是想到哪里讲哪里，比起早晨的练功，林川更喜欢下午的讲课，那是和他以前在私塾里听不到的学问。

晚饭之后朱先生会带着林川在树林里散步，看看月盈月亏，观察花草的枯荣，揣摩鸟兽的生死，到戌时则必然要林川上床睡觉。

林川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对这条戌时必须睡觉的规定提出过多次抗议，朱先生总是说：“早睡早起，长得高。你以后不想像刘驼子那般矮小吧。”

林川想了想镇上那刘驼子整日弓着背和每次吃力地踮起脚尖才能拿到高处物品的模样，不由打个寒颤，乖乖的上床睡觉了。

一年之后，林川对朱先生的规定也是习惯了，再也没有异议。但有时还是会在朱先生不注意的时候，趁着上午练功的时间，溜到镇子上去。

一晃眼，已经十年过去。现在的林川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的小孩子了。林川已经早就已经知道师傅朱先生不是一个普通的充满智慧的老先生了。

在他眼里那些神乎其神的功夫不过是朱先生口中的入门基础罢了，根本不值得一提。除了功夫之外，朱先生胸中所学才更让林川觉得不可思议，诗书、药理、历史、兵法、谋略、天文、地理几乎就没有朱先生不知道的东西。

无论林川的脑中有什么问题，总是能在朱先生哪里找到答案。

“你在想什么呢？”朱先生打断了坐在河边发呆的林川。

“没有，没在想什么，只是在发呆而已”林川这十年来几乎只要一有时间就坐在当初遇见林先生的那条河边，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发呆。

“你来竹林已经有十年了吧？当初你还是一个小孩子，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朱先生找了块石头坐下，就像十年前他们刚刚相遇时的那样。

“师傅，你当初为什么会收我做徒弟？”林川问道。

“为什么？”朱先生捋了捋比起但年更长更白的胡子，道：“我好像也忘。我好像问了你一个问题是么？”

“是的，师傅。”林川道，：“您问了我为什么河水总是向东流。”

朱先生道：“对对对，记起来了。怎么样，你现在有新的答案吗？

林川摇了摇头道：“没有。”

朱先生笑道：“不急，有些道理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才能够明白的。”

林川打趣道：“师傅，您当年是不是看我天资聪颖、骨骼清奇才收我为徒的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长得比较可爱。”

“……师傅我去读书了。”

朱先生突然叫住准备走开的林川，淡淡道：“等等，你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林川沉吟了一下，如实道：“想。很想。”

朱先生看了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你带着这封信去草原边境，找司徒元帅，他会安排一点事情给你做的。”

“师徒元帅？那个被称为护国之盾的老元帅？”

朱先生笑着点点头。

虽然早就猜到自己的师傅是一个普通人，但朱先生居然认识大名鼎鼎的“护国之盾”司徒元帅还是令林川感到异常震惊：“师傅，您老还认识司徒元帅啊？”

朱先生道：“以前有过一些交情，你现在死的东西已经学的差不过了，应该出世去看看了。”

林川想到和自己突然要离开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师傅，心中一片怅然。这十年来，他经常偷偷跑到镇上去看那些酒鬼茶客们。从他们的嘴里总是能知道大兴最新的消息。

当然除了大兴的消息，也免不了那些家长里短，坊间八卦。

现在师傅突然告诉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心情激荡之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师傅，我十年了，还不知道您老的真名是什么？”十年来，林川一只叫朱先生师傅，镇子上的人也只称呼他为朱先生，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朱先生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的关于河流为什么向东流这个问题答案令我满意的时候我在告诉你。”

林川道：“师傅，那我……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准备起身去红叶城了。”

朱先生背对着林川，声音微变道：“出发前回趟家和父母告个别。还有，你虽然聪明，功夫也算出类拔萃，但是还是记住不要惹是生非，大兴不比平泽镇。”

林川道：“是，师傅。”说完，对着朱先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你还真舍得把你的宝贝徒弟送到红叶城去啊。”

林川的身影消失在河岸之后，朱先生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的天资不在我们之下，只有到了天空之中才知道究竟是麻雀还是雄鹰，那里最适合他。”朱先生道。

那人道：“噢？我从来没有听过你对谁有这么高的评价，就算当年叶大人带着他那个儿子来的时候，你好像也只是说那个小子天资还不错啊。”

朱先生摇了摇头：“我这个徒弟和他不一样，林川虽然天资高，但是心性不如那个他坚定。就像我们抛铜钱，抛出去之后，就看老天爷了。以后的事，难说。”

那人笑了笑，道：“看样子你对那个小子的评价也很高啊，那为什么不收他为徒？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只收一个徒弟的忌讳吧。”

朱先生道：“他不适合我。”

那人奇怪道：“是吗？我觉得他才更像你。”

朱先生起身道：“所以他不适合我。”

那人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笑道：“我们要不要再玩一次？”

朱先生不再理会神秘人，自己径直离开了河边。

神秘人见朱先生不打招呼就自顾自离开了，也不恼怒，坐到刚刚朱先生做的地方，看起了河面，低声道：“河流为什么向东流吗？这么多年了，还在想这个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