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两个哭成一团的女人,周泰平心里也掀起了巨浪,原本一直觉得魏元亮的事情不过是小事,兰馨哭哭啼啼闹几次也就过去了,刚看到兰馨的时候还觉得兰馨有些过于小题大作了,但此刻,听着两个女人的哭泣,听着林雨儿一句句如锥如刺,但发自肺腑的话语,周泰平突然有些理解兰馨了,想到这些年自己宁愿呆在这个小镇也不愿意回南州,不就是不愿意看着父亲后院的那些龌龊么。像自己的父亲,像魏元亮这样的男人,是否真的理解过这些女人呢?
事情要从10天前说起,那个因为卖假‘湛庐剑’而被周自珍收为己用的铸剑师欧承业,的确如他自己所言,在铸剑方面很有一手,初初到镖局的时候还只是为镖局的车马做些铁器修补,但一两年后,不仅可以修补镖师们的兵刃,还间或的可以为镖师们量身打造一两把合身的兵刃,周自珍这掌柜也是个大方的,见欧承业的确有些能耐,于是从年轻力壮的伙计里找了几个给他做下手,购置了大量的生铁和其他原料,而后还特别划拨了一个院子作为铸剑房,欧承业也的确不负众望,5年的时光,一个打些农具还被同行们寒碜的铁匠,已经成了一名合格的铸剑师,不仅包办了年轻镖师们的兵刃,就连三位镖头的兵刃现在也可以完全交给他了。
就在几个月前,魏元亮的押镖途中买到一块稀罕的陨铁,回来后欢天喜地的交给欧承业,指定要打一套合用的贴身短刃,而欧承业在看到那块黑不溜秋的陨铁后,也是欣喜异常,在极为慎重的闭门构思了五六天后,方才开炉冶炼,而后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打造,终于在十天前,两把长仅尺半、造型简洁、翻着幽光的陨铁短刃诞生了。魏元亮一见到如此宝剑,高兴得两眼放光,当下就拉着欧承业去喝酒庆祝。
一个是铸造出了宝剑;一个是得了趁手的兵刃,这魏元亮和欧承业推杯过盏,两人都喝到酩酊大醉才踉踉跄跄的回去。
原本这事其实也没什么,男人谁没有个应酬,谁没有个喝醉的时候,但问题就出在魏元亮喝醉回来以后。
因为兰馨有孕在身,魏元亮这段时间一直歇在西厢房,平日里除了随行的小厮以外,魏元亮倒也不需要什么下人。但当天,喝得酩酊大醉的魏元亮被小厮搀扶着回到西厢房的时候,已经接近夜半。这么晚了兰馨自然是早早就安寝了,而平日里一直不离兰馨左右的大丫头墨竹竟然很奇怪的出现在西厢房里,按墨竹的说辞是兰馨不放心魏元亮,让她在这儿等门,小厮也不疑有他,和墨竹一块儿把魏元亮扶到床上安置好后,就听从墨竹的安排先行离开,回房休息去了。
但小厮走后,墨竹却没有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也回房休息,而是留在了西厢房,而且一留就是一宿.......
于是,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还未见魏元亮起身,担心他宿醉头痛的兰馨吩咐丫头煮了醒酒汤。但是,当兰馨端着一碗醒酒汤推开西厢房的房门时,看到的却是魏元亮和墨竹赤条条搂做一团,如此不堪的一幕当即令兰馨惊呆了,手里的醒酒汤也打了一地。
随着瓷碗落地发出的刺耳声响,墨竹醒了,当她看到自家小姐的时候,似乎也吓了一跳,墨竹顾不上穿衣,连滚带爬的滚到兰馨脚边,也不说什么,就这么一把搂住兰馨的腿就哭了起来。
在这样的动静下,魏元亮也醒转来了,宿醉未醒的他似乎有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清早就有人在自己屋里哭哭啼啼的?当看到墨竹那副狼狈模样的时候,魏元亮似乎更糊涂了,莫名其妙的看着兰馨,还问了句“娘子,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兰馨只觉得又气、又羞、又恼,更觉得眼前这一幕脏了自己的眼,于是急急的想要退出屋去,但墨竹却把她的腿搂得紧紧的,仓促间,兰馨径直向后摔去,所幸一直在兰馨身后的丫头修竹手快,扶了兰馨一把,要不这一跤摔下去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但即便只是踉跄了几下,加上急火攻心,到底还是动了胎气,当即就腹痛了起来。
随即,修竹招呼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把兰馨抬回了寝室,而似乎稍微回过点神来的魏元亮也赶紧跳下床来,胡乱套上件外袍就赶来搭把手,结果却被兰馨的一句‘滚’,怔怔的订在了原地。
对于魏元亮来说,喝醉后自己做了什么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但醒来就看到自己妻子身边的大丫头光着身子抱着妻子的腿哭泣,而妻子则是一脸的震惊和悲伤,这样的情况再加上宿醉后的头疼欲裂,只觉得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等到自己琢磨过味来,却被妻子冷冷的眼神和一个“滚”字,彻底熄灭了心里的那一点点内疚,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尊仿佛被那个‘滚’字彻底的践踏在了泥地里。魏元亮觉得万分委屈,自从两人有了儿子阿瑾以后,妻子兰馨几乎把全部的关注和牵挂都给了儿子,自己在妻子的眼里仿佛就是一个隐身人一般,这样的冷落让魏元亮心里本就很不舒服,现在,因为一个丫头,妻子竟然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给自己难堪,这让魏元亮一直郁积的怨恨彻底爆发。
虽然后来魏元亮还是让人套了车请林庸过来,知道兰馨虽然动了胎动,但胎儿无恙,只需要服用几副安胎药,再静心休养几天即可康复后,什么也没说,陪着林庸一块儿回了慈心堂,抓了安胎药却让小厮带回去,自己则去了镖局。
魏元亮的这一举动,越发刺痛了兰馨,而另一个罪魁祸首——墨竹,则在魏元亮出门后,也穿戴好静悄悄的跪到了兰馨门外,并梨花带雨的嘤嘤哭泣着,更让兰馨烦不胜烦。兰馨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修竹见状,便打发几名仆妇就把墨竹拖到了后院的柴房里。
于是,魏家就成了眼前这幅模样,男主人魏元亮负气跑到镖局住着,女主人则因郁结气愤而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而且还愈发的严重起来,至于另一个始作俑者墨竹,则一直被关在柴房里,这丫头也不闹腾,兰馨身边的教养嬷嬷也曾到柴饭去问过话,但不管别人问什么,就是一味的哭泣。
说起来,如果魏元亮的两位兄长在家,可能事情也不至于发展至此,至少还有人能管住魏元亮,但遗憾的是,大哥魏元驹现在跟随周泰宁在京城,帮着打点京城的生意。而二哥魏元魁则正好押镖出门了,至少也要三两个月后才能回转。于是,小两口就这么较上了劲。
.......
“娘亲,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了?....呜呜呜”
正当林雨儿和兰馨相拥而泣的时候,一声糯糯的童音响起,原来是兰馨四岁的儿子阿瑾回来了,小家伙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到母亲搂着林雨儿在哭,小家伙撇开奶娘的手,撒开小腿跑向母亲,边跑还边担心的问着,但说着说着,眼里的金豆子也忍不住滚了出来。
“娘.....呜呜呜......”阿瑾跑到母亲身边,伸出手拉住兰馨的胳膊,漂亮的小脸已经满是眼泪。
听见儿子的声音,兰馨赶紧止住了哭泣,拿出帕子别过脸去把眼泪擦干,而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抓着自己胳膊的儿子“瑾儿......娘没事.....别哭,来。”
“阿瑾,这么大了还哭呀,哥哥可是看到了哦。”一直在旁边看着,有些尴尬的周泰平也出声招呼阿瑾,想要把孩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好让兰馨和林雨儿收拾妥当。
“泰平哥哥,呜呜,阿瑾没哭,呜呜。”小阿瑾拼命想要止住眼泪,但眼泪却不听话的还是不停的滚落下来。
“过来哥哥这里,哥哥看看阿瑾有没有长高一些,对了,哥哥还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呢。”周泰平笑呵呵的看着阿瑾,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向阿瑾晃了晃。
“是给阿瑾的吗?泰平哥哥做的吗?”阿瑾的注意力成功的被弹弓吸引过去了。
“阿瑾,你和哥哥玩一会儿,娘和姐姐到屋里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出来陪阿瑾玩。”兰馨顺势把阿瑾轻轻的推向周泰平,自己则拉起林雨儿赶紧回屋去了。
于是,院子里就剩下周泰平和阿瑾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周泰平把阿瑾搂在怀里,而后细心的教小家伙怎么玩弹弓,一会儿的功夫,小家伙似乎就已经忘了刚才看到的一幕,开心的又是捡石头又是找靶子。
而屋里的两个女人,在丫头们的伺候下快速的收拾好以后,突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嗯,先生...”
“雨儿...”
片刻的沉默之后,两个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道。
“先生,雨儿先说吧。”林雨儿红着脸开口道。
“先生,那些话本不该雨儿说的,但娘亲风寒一直没大好,怕贸然过来又把病气过给您,更是不美,所以.....”林雨儿有些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这些话本就是林雨儿自己的想法,刚才也是情急之下就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但现在想想,自己作为学生和晚辈,说那些实在不妥。
“雨儿,谢谢你。”兰馨一把拉住林雨儿的手,恳切的对这个还矮着自己一个头,却已经可以如此交心的学生道谢道。
“先生,您别这么说。”林雨儿的脸更红了,但心里很开心,自己那番话真的有用了。
“雨儿,你说得对,我再这么伤心下去伤的还不是自己,瑾儿还这么小,不能没有娘,还有,我肚子里这个,我就是为了他们,也要拼着一口气好好活着。”兰馨的话语异常坚定,目光里更是闪着一份决绝。
“先生,还有几句话也是娘一直想要跟您说的,您听了别生气。”林雨儿见兰馨已经坚定下来,心里一松,打算把母亲林胡氏的真正原话也告诉兰馨。
“嗯,来,咱们坐下说。”兰馨拉着林雨儿侧坐在美人榻,两人面对面的说着话。
“先生,母亲说,这事好像也不能全怪三师父,先生?”林雨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兰馨。
“没事,雨儿说吧,把你娘的话都告诉我吧,我在这里也就你娘这么一个好友,也只有她会这么掏心掏肺的为我着想。”兰馨压下心里的不快,努力镇定的说道。
“先生,娘亲说,自打您有了阿瑾以后,好像整颗心里都只有阿瑾,有些时候很是冷落了三师父,我娘说,男人其实有时候也像小孩,需要妻子哄着宠着的.....”说到这里,林雨儿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毕竟这幅身体的年龄还只是11岁,说这些夫妻之道还是有些太让人害羞了。
“嗯,娘说,三师父只怕是一直都心里有气,而这次的事情,嗯....”林雨儿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继续坚持的说道:“三师父常年在外奔波,更是在乎家里的一口热饭一句暖话,但先生在这些小处却没思虑到。娘还说,如果三师父有那个心,其实不用什么墨竹,在外头走镖的时候不是有更多的机会,但三师父没那么做,说明心里只有先生您。所以娘觉得这事恐怕最好还是先生能先服个软。嗯,还有就是墨竹这丫头,娘说这丫头恐怕是早就有这心思了,这样的丫头不能留,但这杀鸡儆猴的事情先生不能做,最好是和三师父好好谈谈,如果三师父真没那种心思,不用先生说什么,三师父也会把那丫头发卖出去的。”林雨儿吭吭哧哧的终于把话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