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让林庸夫妇激动异常,其实这怪不得林庸和林胡氏。当年林胡氏在生林雨儿的时候,因为血崩差点连性命都不保,虽然经过林庸的救治,命保住了但身子到底还是受到了损害,而后虽也一直调养着,但却再没能怀上。如今林雨儿都快六岁了,林胡氏和林庸也早已认命,更何况认了林白钦做义子,也算是有儿有女,而且这双儿女又如此出色,倒也冲淡了不能再有孩儿的遗憾。谁曾想,不强求、不奢望的时候,大惊喜却从天而降,也难怪夫妇二人有些失态了。
正当林庸夫妇欣喜若狂的时候,站在林胡氏身后的林雨儿却有些不对劲了。
“孩子!”
林庸的话让林雨儿一阵恍惚,这个词犹如魔咒一般,突然刺痛了林雨儿的心。
“孩子!”
大冬天里弓着小小的身子,皴裂的小手冻得通红,艰难的在水井边洗菜的妞妞,突然闪现在了林雨儿的脑海中......
“孩子!”
那个因为先天不足而像格外娇小,每天都如猫儿般安静的孩儿,也毫无先兆的涌进了林雨儿的思绪里,这些画面直砸得林雨儿的心口一阵发闷,眼前突然模糊一片。
“妹妹,怎么了?”首先发现林雨儿不对劲的是林白钦,看到突然间脸色惨白、泪流满面的林雨儿让林白钦吓了一跳,那是一种怎样的悲伤呀,仿佛丧子的妇人般痛彻心扉......可是,这样的悲恸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孩的脸上?看着眼前的林雨儿,林白钦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一阵难受。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林庸和林胡氏也慌了。
林胡氏赶紧搂过林雨儿,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没什么异常,略略松了一口气,而后继续搂着林雨儿,并轻轻的抚着她的背说到:“囡囡,别哭呀,不管娘亲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小雨儿都是你爹爹和娘亲最宝贝、最疼爱的孩子呀。”
“是呀,囡囡,在爹爹心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小雨儿呀,又聪明、又漂亮,爹爹最疼小雨儿了。”林庸也摸着林雨儿的小脑袋,轻轻的劝慰道。
父母的话让林雨儿感动异常,这些话语似乎冲淡了一点儿她心中的悲恸,让她能够略略控制自己的思绪,于是,林雨儿顺着父母的猜想,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开口道:“娘亲...爹爹....雨儿知道了,雨儿.....雨儿也....喜欢弟弟妹妹。”
见女儿虽然还在啜泣,但情绪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林胡氏和林庸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林白钦,依旧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林雨儿。
“妹妹,吃好了吗?要不去哥哥那里玩会儿吧。”林白钦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林雨儿,但直觉告诉他,林雨儿如此悲恸并不是因为嫉妒这个未出世的婴儿,而且,这个时候的林雨儿也许更希望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因此,林白钦开口试探着询问。
“嗯。”林雨儿感激的看了林白钦一眼。
林白钦走过来,牵起林雨儿的手,兄妹二人在父母的关切注视下,走出了房门,默默的向着前院走去。
来到林白钦的书房,林白钦放开了林雨儿的小手,默默的看着这个越来越看不透,但越来越招人喜爱的妹妹。林雨儿也没说什么,沉默着走到林白钦的书桌前,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砚台发呆,仿佛要把这砚台的纹理刻进心里。
“嗯,妹妹,我出去练会儿拳,如果......嗯......或者.......”林白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嗯,哥哥,你去吧,我想自己呆会儿。”林雨儿没有转过头,只是低低的回应道。
林白钦眼底的担忧更深了,如墨的眼眸紧紧的盯着林雨儿娇小的背影,一抹莫名的悲伤在心底升起,林白钦赶紧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书房,并把房门也轻轻的带上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林白钦似乎听到了林雨儿压抑着的哽咽声,是的,林雨儿那紧绷着的神经在听到关门声音的刹那,彻底崩溃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悲恸如猛兽般再度袭来,都没有给林雨儿任何的防备时间,一下子就冲毁了她最后的防线......林雨儿用仅存的一点意识压制着、再压制着......努力不让悲恸的声音变成嚎啕的哭喊,但那压抑着的悲鸣却更让人心痛。
林白钦默默的站在门外,他想进去搂住妹妹,让她有一个可以尽情哭泣的怀抱,但理智却拦住了林白钦的脚步,这会儿的林雨儿,也许更希望有一个完全自己的空间吧。林白钦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小院里,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而后开始认真的练起拳来。
再来说说林庸和林胡氏,林雨儿的突变冲淡了夫妇二人的喜悦,林胡氏甚至有些自责,女儿虽然要比同龄的孩子明事理,但这个年龄的孩子也是最敏感的时候,最爱腻着母亲,也最在乎父母的言语,自己不该在女儿面前高兴得如此忘形,以至于伤害了女儿都不自知。林胡氏赶紧吧桂圆叫来,让她到前院偷偷看看。等到桂圆气喘吁吁的回来,说‘林白钦在练拳,林雨儿似乎在书房,没听到其他什么动静’的时候,林胡氏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些。看着妻子这副模样,林庸只觉得好笑,打趣了林胡氏几句。按照当地的习俗,腊八以后算是过年,年节里一般人家都不会早早出门,所以林庸的慈心堂从腊八开始就不再早早开门营业了,一般只是开个半晌,而这样的情形一般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过后,这也算是给自己和家人放个假。而且,镇里的乡亲也知道林庸住哪里,实在有个急症也都会直接来敲门,林庸自然也就不用在药堂里侯着了。
听到动静的安妈妈、福嫂这会儿也过来道喜了,林胡氏这才开开心心的和安妈妈一块转回房去,准备翻出林雨儿小时候用过的那些襁褓、百衲被和小衣服,看看哪些能用哪些需要添补。
而此刻,在林白钦的书房里,林雨儿依旧沉浸在无尽的悲恸中无法自拔,前世的人生再次一幕一幕的,残忍的在眼前浮现,尤其是那双可怜的孩儿,更是让林雨儿无法自持......泪水浸透了汗巾、浸透了衣裳、也浸透了面前的书桌......直哭得一双眼睛如桃儿一般红肿,全身的力气也在不断的抽泣中被抽干......不知什么时候,林雨儿已经跌坐在地上,无力的啜泣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打完了一趟拳法的林白钦再次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听到屋里依旧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一声声刻意压低的哽咽,一下下重重的砸在他的心头,林白钦禁不住捏紧了拳头,直捏得手指关节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无尽的悲恸赶走......就这样默默在房门前立着......最后,林白钦松开了拳头,无力的转回院里,颓然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因为练拳出的汗也早已干透了,林白钦望了望依旧虚掩着的房门,抿紧了嘴唇,似乎正下着什么决心。而后他站起身来,再次来到房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
“妹妹,是哥哥,能进来吗?”林白钦低声的问道。
屋里没有声音,静悄悄的。
林白钦心里一紧,赶紧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颓坐在地上的林雨儿,林白钦心下一松,快步走进屋里,扶起林雨儿让她坐在椅子上,而后刚想转身去打些水来为林雨儿洗脸,却被林雨儿一把拉住,并紧紧的抱住了。
林雨儿把头埋在林白钦的怀里:“哥哥,别走。”林雨儿的声音异常的低哑。
林白钦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哥哥妹妹的叫着,两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厚,但身体上的接触也仅局限于牵手而已,现在这样突然被妹妹紧紧抱着还是头一次,林白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哪里?是像林胡氏那样抚抚林雨儿的背吗?那样会不会太唐突?林白钦无所适从起来,但脚下却没有挪动分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辈子,也许只是几息间,林雨儿幽幽的开口道:“哥哥,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察觉到我的异常了?”
林白钦怔了怔,抬起手轻轻的放在林雨儿的肩头:“嗯。”
林雨儿没有抬头,依旧把脸埋在林白钦的怀里,搂着林白钦腰的双手却紧了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力量一般。
“哥哥,你相信黄粱一梦么?”林雨儿的声音闷闷的,有些飘忽,淡得让人听不真切。
林白钦没有回答,林雨儿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我相信,哥哥,真的......还记得上次我被蛇咬伤以后昏迷不醒吗?就是那次,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一辈子的梦.....”
林白钦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林雨儿依旧在低喃着。
“是我的一辈子呀,哥哥。梦里的好多事情我都记得,那些事儿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痛得我直想抓心挠肝呀,哥哥。”
林白钦突然想起了中元节时候林雨儿画的那艘彩船来,难道那些压抑、悲惨的画面就是梦中林雨儿的一辈子?林白钦心里一痛,没来由的收紧了手,想要把林雨儿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