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难攀枝桠,娇娘独守朱砂。
“听说少爷恋上了樊梨院的头牌!这可真是可笑!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不会吧?可樊梨院可是圣上御赐的梨园,圣恩浩荡,可不比寻常的花楼女子。””
“那又如何,终究是个戏子,夫人自是不喜。”
秦府的浣洗丫鬟在小溪旁正细声碎语道,一旁的管事妈妈来了,张口喝道:“你们这两个嘴碎的丫头,还不快些!尽是磨磨蹭蹭!”两个小丫头恐被责罚,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速速离去。
秦府乃尚书之家,秦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嫁了好人家,唯独这最小的少爷幸是有了着落,不幸的却是恋上了个戏子。秦夫人好些头疼,愣是急得三天下不来床,对于那儿子却又是打不得骂不得。一口气在胸前不上不下,噎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樊梨院的班主曾救过圣上,一命之恩,且那戏班的戏底子确实不同凡响,圣上一喜御赐了一牌匾,那身份地位自是不一般。
“姑娘,似乎已经多日不见秦少爷了。”身旁的丫头倒着茶水,在一旁念叨着。她说:“你可知为何?”“自是不知,丫头不及姑娘聪慧怎会知晓。”
奚菡看着手中泛着缕缕轻烟的茶水透过瓷杯依旧滚烫的温度紧紧一握,而后松开,眼神复杂却又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淡然地吹了吹,将茶喝下。
“你当然不会知晓。”
天中的飞鸟又怎会和水中的游鱼共同生存,怕是门第之槛阻挠了他们。
她拿着手中的泛着微光的珠花,眼眶湿润。那珠花微颤,像是在诉说着从前的往事,一句一句道不尽的相思。
屋子里的药味十足,奚菡躺在榻上被呛得连连咳嗽,丫头连忙将窗户打开,早春的空气湿润,虽新鲜却也有些微凉。
“小姐,大夫不是说你的病已是大好,怎么又…”
奚菡正要说话,猛吸了一口冷气,拿着绢帕捂着嘴又咳了起来。“唉,这是胎中带出来的毛病,又怎么是大夫说好就能好的,不过,是宽慰体己的话罢了。”
“小姐,老爷怕您闷得慌,叫来了城里有名的戏班子来。”丫头因为有戏可看,言语中满是遮不住的欣喜。
“父亲费心了,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奚菡坐在楼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上砖红厚重的帘幔,脂粉寒香,讲述的都是一段段恩怨情长的故事,丫头将防寒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再将暖炉放在她的手中,冰凉的双手才开始渐渐温热起来,可是她的心却早己炙热。
“小生请留步。”奚菡见他们各自忙碌,叫住了一名小生,是适才戏中虞姬扮相的小生。他回头看了看,看到了奚菡问道:“不知小姐有何事唤住小生?”
奚菡看那小生面貌清秀,一时惊愣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无,无事,慢走。”那小生哪知奚菡在想着什么,一脸茫然听旁人在唤自己,连忙收拾着衣饰往那人方向跑去。
“小姐怎的如此脸红,可是着了凉?”
奚菡摸摸微烫的脸,道:“无事。”
她又怎知是水中受限的游鱼见到那自由翱翔的飞鸟,心生艳羡和向往。
后来,人人都知晓奚府小姐是爱曲之人,隔三差五就将那戏班子传进府中。奚府老爷见自家女儿欢喜,随她而去,欢喜自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不是?
描丹青,绘双鬓,头戴珠花,身着戏袍,唱那一曲霸王别姬。
“小生不懂,小姐大可直接看小生唱曲,又何须自己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生如戏,不过欢喜。可是她受身体累赘,无欲无求,不过向往身心自由罢了。
“秦生,若我为虞姬,你知晓我会离开你,你是否还愿和我在一起。”
“愿意。”
奚菡原就体虚外强中干,也不知怎的着了凉,病情加重,心口绞痛,挣扎了几日,便撒手人寰。
奚老爷似是一夜苍老了许多,在奚菡出殡之日将那戏班子叫来,替她最后唱一曲。秦生泪花了妆,一曲霸王别姬确是硬生生哽着唱下。
秦生唱了一辈子的戏,日日唱着,孜孜不倦。直到临终前也哼着那旋律,若问他为何,他却不说话,看着手中经久摩擦仍依旧泛着光的珠花,眼含相思。
她依旧是奚菡,他依旧是秦生。只是如今,她是戏子,她为他唱曲。
“生儿,娘亲求你,不要执着于那一名戏子。纵使她千好万好,又能怎么样。她的身份也是配不上咱们家的。”
“那谁配的上!瞎子配戏子,有何不配!”秦夫人看着儿子黯哑无光的双眸,恰似一把刀捅进心窝,疼得她踉跄了几步。“生儿!”秦夫人高龄产子,诞下的秦生先天眼疾,秦夫人虽喜得爱子,在看向那双眼时却是心痛的不敢再看。
秦生生性淡然,少年老成,待人一向和颜悦色,从未同人红过脸。秦夫人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上秦生的态度如此坚决,竟是如此的疾言厉色。
“生儿,就算你坚决如此,娘亲也坚决不会退步。”她已愧对秦生,瞒下秦生先天眼疾的事情,不让外人知晓,免得笑话。已是如此,必然要竭尽所能将最好的给他,又怎么会让一个戏子毁了他。
秦夫人将奚菡传入府中,见那女子跪在眼前,柳眉朱唇皓齿,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仿佛夜色中闪耀的星辰,勾人心魄,实为貌美。秦夫人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样貌果真不错,我看了都美。”
奚菡静静地跪着,不语。秦夫人走到她身前,将她扶起来,说:“生儿已经多日未进食,他本就体弱,我希望你能劝劝他。”秦夫人那眼中的施威,奚菡默默看着,道:“好。”
“吱呀”一声,秦生的房门被打开了,还未踏入,里头的人就说:“出去!”奚菡轻笑了一声,说道:“不曾想秦少爷也有这般模样!如此,我便出去了。”秦生听出了奚菡的声音,连忙要往门口走去要阻拦,愣是被凳子腿给绊了一脚,好不狼狈。
偏偏那人也不见来扶,端着盘子看他浑身是尘,眉眼弯弯,满是笑意。
“你可真狠心,还不来扶我。”秦生听了久违的声音,满怀着欣喜,却又是无可奈何。原在心口的一腔怨气,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奚菡缓缓将盘子放在桌上,这才走到他身旁将他扶起,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别动!我好想你!”听他说完,奚菡也不再动弹,任由他紧紧抱着。
“刚刚起的猛,有些晕眩,借我靠会儿。”秦生靠在她头上,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奚菡,却是愈发晕眩,直到最后奚菡唤他名字也是听不清了。
夜里他终于醒来,脸色近似透明的白,十分虚弱。他说:“奚菡…我想替你描眉,戴珠花,你再唱给我听可好?”
他已这么说,她怎可说不,又怎忍?
她在铜镜前看他描着丹青,一笔一笔,挽发,戴珠花。她将他扶到榻前,脚步一台,身姿曼妙,曲声婉转,悠悠唱与他。看秦生渐渐微弱的鼻息,奚菡服下朱砂,随他而去。
孟婆现身,对眼前的秦生奚菡叹道:“何苦执着!当初你们拒绝饮下我的汤,带着回忆换来这一世又是何苦呢!”
奚菡将自己寄身于那珠花之中,守此数十载,魂无住所,只为陪伴在他左右。秦生为了命中交集,因此先天眼疾,寿命不长。
如今孟婆看着他们两人双手合和握,对她一笑,而后化为轻烟。那珠花失了灵魂,失去了颜色。她忽的一下想起秦生摔破那汤碗后说的,戏子一曲,一生天涯。豆蔻年华,只为那人亲手戴珠花。
孟婆叹道:“何苦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