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乃官宦子弟，家中世代奉佛。少年时他便听从父命潜心佛学，在泽心寺修行。

这日，灵佑禅师唤道：“文德，去折朵莲花来放在大殿的净心瓷瓶中，供于佛前。”

他来到湖前，正夏。湖中的莲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站在湖边细细观看了一番，选了一朵欣喜的准备折下，却是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呼喊惊的掉入湖中。

等他缓缓醒来之时，只见一位穿着淡粉水漾儒裙的女子尤为关切的望着。炎炎夏日，他清晰地看着那女子一颦一笑在酷暑中仿佛一阵清风拂面而来，不觉的有些痴了。那面容像是梦中走出人一般，他觉得有些熟悉。

“小师傅？小师傅？”那女子轻轻推了推，他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站起身，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嚅嚅说道：“多谢施主救了小僧，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施主慈悲为怀，善哉善哉。”

那女子捂嘴偷笑道：“你这小和尚，道行不深，说起话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他微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又说道：“好了，不取笑你了。说来，你会跌入湖中也是我害的，算是功过相抵吧。”

那女子星眸闪动，好不动人。

小和尚被看的有些羞涩，慌慌张张的就跑回寺前，这才想起采莲的事情，心下懊恼，这下又要被师父骂了。

在寺前踌躇着，抬眼就望见那女子来到面前，对他笑道：“小师傅，你跑的真快。我都追不上你了。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这是要放在净心瓷瓶的吧。给，你的莲花。”

说完，伸出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他惊愕的看着，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灵佑禅师的声音，拿过她手中的莲花急急忙忙地将那女子推进自己的禅房，将门闭好。

“师父，我在这儿。”他轻轻唤道。灵佑禅师走进，一看，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的湿了一身。”他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说道：“徒儿不慎，跌入那湖中，正想换身衣裳。”

灵佑禅师听了，只得作罢，摇头叹道：“你去将花放好，再回来换吧。”

他匆匆将花放好，在佛前拜了三拜，回到禅房。见那女子在房中随意观看，终于叹口气。

他走近那女子，却离着一丈远，惶恐地说道：“你是妖精吗？”那女子替他倒了杯水，置于桌前，开口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你不知道呀。我是那湖中的莲妖，但是你放心，我可从来没有害过人。”

他走到桌边，坐下喝了水，说道：“人妖本殊途，你还是快些走吧，师父可厉害了。”

那女子小脸一鼓气呼呼地说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虽说是我导致你落水但是你怎么能赶我走呢！你们佛家人不常说万物皆平等，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他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嘴里念叨，见怪莫怪见怪莫怪！他无奈问 ：“施主，你叫什么？”那女子瞪大眼睛，推开他的手瘪着嘴说：“芙蕖，我的名字。我说！我用了两百年才幻化为人形，孤苦无依居无定所，你让我去哪？”

他又一次被堵的说不上话，最终他将自己抄写佛经的笔洗拿来作为芙蕖的藏身之地。当其他的佛门弟子回来时，都会看到那书桌上白瓷笔洗中，一朵莲花静置其中，格外雅致。

灵佑禅师命他苦行，前后劈柴近三年，又为五百余僧众运送生活用水近三年时间。这些年间，芙蕖伴其左右，生活虽苦，却也因为芙蕖勉强度过。

有时候实在辛苦，芙蕖看不下去，抱怨了几句，说道：“和尚吃水翰林挑，纵然吃了也难消。”这句话说完不久，每一餐寺里的僧众吃完饭肚子都不舒服，饮食不消化。

灵佑阐师来到他禅房训话，却是一直盯着那莲花，意味深长地说：“文德，这莲花开得甚好。”听的他后背发凉，待灵佑禅师走后，他连忙让芙蕖将僧众治愈，芙蕖虽不喜，却也不愿违他的心意。

僧众痊愈后，灵佑禅师命他到藏经阁抄写经文百遍，整理经阁。

那藏经阁经文万卷，整理起来更是比那劈柴挑水更累，芙蕖很是内疚。可这些日，藏经阁里的情景，外人是不知的。

他听着那女子如流水般的诵读着经文，一边整理着书卷，他伴着落日看那泛黄的书，淡淡的墨香，岁月静好。

等他们从藏经阁出来已是十天之后，却未料到他们之间便就此发生变化。

“你晚上来藏经阁找我吧？我有话对你说。”她静静看着他，低头说道。

当他正准备前去藏经阁时，却见那远处漫天火光，他心一紧，连忙跑去。看着大火弥漫的藏经阁，他跌坐在阁门前。

想起傍晚落日余晖下她恬静的笑颜，那朝霞披在她的肩上，红霞将她包围。他猛地起身冲进了那大门。

在藏经阁中，烈火燃烧，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听着她缓缓说道：“前世我是你的羁绊，这一世，我愿渡你成佛。原想再陪你些时日，现在恐怕来不及了。”他看着她，脑中有些东西闪过，要细想却是针扎般的疼痛。

她又说：“别想了，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灭，此灭最为乐。从此你将忘了我，忘了芙蕖，忘了凡尘，不记前世今生。别人都说天下无情帝王家，却不知佛家子弟本无心。”

浓烟滚滚，他要说话却呛了几口，咳了好久，脑子也愈发混沌了。她看着昏去的他，不知是被烟呛出的泪水还是不舍，清泪落下，将自己的内丹渡给他，泪眼笑道：“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罢了。”

当僧众们将火扑灭后，只看见他昏睡在墙边，怀中一朵萎去的莲。

那日，他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他在莲花池中救了一位溺水的女子，却看不清她的样子，而后她的相伴，再后来...后来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湿透，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却空荡荡的，看了看笔洗中干净的泉水，他似乎忘了什么。

他只记得一句话，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谁说的呢，不记得了，许是师父吧。

不久，他苦行结束，三年闭关修行，各类劳作外缘均通身放下，一心参禅。三年圆满，不开关门，师父灵佑禅师亲自到关门外呼唤，他应声而出，关房门窗毫无损坏，乃圆满得道。

灵佑禅师赐名“法海”，人称法海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