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酒儿让我几近崩溃,三千年前的那一幕又历历重现。同是往生门前,同是一只鬼魅,同是跳入往生门前回头,三千年唤的是酒姑姑。
我不敢再想,因为我,六界将面临一场劫难。
我背靠着往生门慢慢滑落,在触及地面的冰凉之后忍不住两眼一热。
酒姑姑是谁?酒儿是谁?我又是谁?
尾牙说往生后的鬼魅在人界遇到揪心的事总爱喝点小酒。鬼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先前打开的几坛酒被我一干而尽,仍不解心头恨,索性岔腿坐下将剩余的几坛都喝完了。
说什么酒姑姑我三坛桃花酿下肚就不省人事,如此看来“酒姑姑”这个名号果真是我酒量甚好得来的。
喝完酒难受得紧,如万剑剐心。全身火辣辣地疼,脖颈处如浴火海。我躺在地上不住翻滚着,直至力息耗尽才昏死过去。
想来又是不省人事了。
耳边依稀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这声音听来舒心得很。
在冥幽谷我从未听过。
声音渐行渐近,最后竟像贴在我耳边,我清晰地听见她唤我:“酒七。”
是个女娃儿。
女娃儿一身白衣,轻飘飘的,衣袂在黑暗中浮动,两团包子髻在头顶,面若敷粉,不难看出一身仙骨。
我问她:“你是谁家仙童?”
女娃儿的声音愈加清脆起来,歌儿似的说:“酒七,酒七!”然后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而后女娃儿的笑声又萦绕在耳边,周遭的黑暗一晃变为一片树林。
女娃儿依旧一袭白衣,只是脸庞略脱了童稚,尖削了些,清秀得紧。
我抓住她的衣袖,问道:“你从何知得我是酒七?”而我的手却像抓不住她似的滑落,她也仿佛看不见我,扭身走了。
我追上去。
她停下和一些鸟兽嬉闹,我这才注意到这片树林是在一座山脚,山的周遭雾气缭绕,草木清新,雨露均沾,该是一座仙山。这些鸟兽应是于此修练。
她蹲下,手心里一只雪白的鸟不听地扑扇这翅膀,羽毛掉了三两片。
我听见她说:“小白你不乖了,总和小小白抢食物。主人今天罚你没饭吃。”而后就将手中食物全数给了地上一只银白色的鸟。
雪白的鸟说:“将本公子放下!”
女娃儿说:“唔,小白你竟然说话了......”
我在一旁看的发笑,她应是不知这只雪白的鸟是一只有千年修为的灵鸟,早已能化为人形。
而那只被唤做小小白的鸟,只是一只上等的白鹭。
女娃儿小心翼翼地将它放下,在落地的一瞬,它化作一个着玄青色衣衫的俊美少年郎。
果真。
女娃儿又说:“唔,小白你竟然变成人了......”
少年从腰间掏出一枚带镂空的青色铜镜,对镜捋发,缓步在女娃儿面前转了一圈,媚笑道:“我好看不好看?”
赏心悦目啊。倘若酒姑姑我年轻几万岁,与此等少年花前月下也是会羡煞不少神仙眷侣的。
“唔,略丑......”
少年不开心了,张牙舞爪、咿咿哇哇起来......
少顷,少年又变回了灵鸟模样。
女娃儿将它放在手心,喃喃:“这样才好看嘛......”
灵鸟说:“我叫银川!小白难听死了......”
郁卒。
眼前的景象忽又变幻了,周遭树木鸟兽从视线抽离,这种变幻让我的脑袋又一阵疼痛,我不禁轻哼一声。
“酒七,醒来吧......”
“酒姑姑,您是醒了么......还是换一个姿势继续睡?”这是尾牙的声音。
说书人讲的“公子久睡不起,乍醒时,双目一阵酸痛。”看来是说假的。
酒姑姑我乍醒后再阅上往生簿千册也无妨,只是脖颈处痛得烧心。
我费力地扶着床沿坐起身,疾咳一阵,尾牙假装听不见也看不到,立在桌边,游离地看着床沿的宫娥,这宫娥更是把头低了又低。
“酒姑姑身子弱,不宜动弹……”往生阁内宫娥不过五人,声音我不甚通晓。
这宫娥的声音我识不得。
“你把头抬起来说话。”好一个美艳娇娥。我不禁在心里骂了声娘,好一个尾牙,见到娇滴滴小娘子就忘了酒姑姑我,捂胸疾咳。
“酒姑姑您睡的舒坦了,君上可是对我下了死令。”也对,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怎么能甘心让他一点惩罚都没受就死去。
我没有回应尾牙的话,偏头对跪在床沿的宫娥说:“你是谁身边的宫娥,怎会在我的卧房?出去!”
这宫娥长相讨喜,声音可人,我命她出去,不过想引尾牙为她求情罢了。
冥幽谷最缺鸳鸯了。
“酒姑姑息怒,奴婢辛儿,是君上遣来的……”辛儿一副可怜人模样,泪珠子溢满眼眶,酒姑姑我心都碎了。
这样娇美的姑娘遣给我做宫娥,冥君倒也舍得。
尾牙不动声色,紧锁眉头,终于将目光转向我,没有一丝波澜。
尾牙的这副好皮囊跟了他三世,我看了三十年,张牙舞爪的样子都是赏心悦目。
我回以一笑,尾牙这般不为所动,竟让我有些宽慰。
我好像听到辛儿说她是君上遣来的……
这番惊悚了,我放走了鬼魅,冥君非但没有将我处死,还遣给我一个娇美宫娥。
“酒姑姑,君上留话,您若是醒来,一个时辰后便带您去冥王殿……”
我一阵惊嘘。